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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姨

(2010-04-01 11:41:14) 下一个

 

初识严姨时,她大约四十七八。

 

 

我们全家刚从几天几夜的长途火车上下来,拖着湿淋淋十几件从东北一路运到杭州的破烂行李,在带着一丝丝寒意的秋雨下等着父母单位的人接我们。爸爸操这久已未练的夹生南方话向过路的旅客打听着路。回过头来查看一家老小和行李,越忙乱,越觉得妈妈和我们姐弟俩的无用。大声呵斥我们既不能照顾自己,也不能看好宝贝似的家当。妈妈爱面子,压低了声音愤怒地驳斥。弟弟只有十岁,没心没肺地瞎玩。我正值爱面子的懵懂年龄,很羞耻这样的局面,但也早有预料,因此脸上冷漠不动声色,心里满是屈辱。旁边熙熙攘攘全是下了火车,很知道要去哪里的旅客,行色匆匆,偶尔有人被我们一家大规模的行李和外地口音吸引,也就是看一眼。那时八十年代末,还没有民工潮,我们一家在北方待了十多年后,终于回到我父母称之为家的江南,实质上却完全陌生的杭州。

 

全家在雨中狼狈不堪。突然,身边就多了两个举这花伞的女子。只听父母刹那间和声与她们寒喧着,先是爸爸试图用不熟的南方话套近乎,那个高挑的女子回着普通话,大家马上以更舒服的普通话热烈的招呼着。后来我知道她是会说本地话的,也会说上海话。有多少人肯在新来者前放弃说南方话的机会?我心里一下子觉得这个城市的排斥感小了许多,心里对那女子好感度大增。偷眼打量她,小小的心里只觉得心里一片纯净亮堂,她气质美丽。我一向是个尖酸少年,每个阿姨不管她如何漂亮,不消十分钟,我便可以指出她或粗俗不堪,或矫揉造作之处。严姨爽朗,亲切,自然,苗条,清馨,穿着雅致,让你忘记了揣测她的年龄。她甚至没有像大多数大人一样对我和弟弟评头品足,只冲我们亲热地一笑。然后自自然然拎起行李,带我们走向单位的面包车。一点也不慌张,为我们一行人增色不少。

 

安定下来以后,听说她已离婚几年,有已成人的两女一子。“为什么离婚呢?”我问妈妈,“谁知道,听说有外遇,谁也没见过。她自己解释是性格不合。”妈妈顿了一下,严厉地瞪着我“小孩子打听这个干嘛,还不去看书?”她最担心我早恋分神,所以步步为营。我的耳朵却没闲着。单位里,每年都有新分来的大学生,严姨和他们相处最好,郊游吃饭,不亦乐乎。恨得良家妇女们牙痛。坐家男人们对她也有微词,因为她并不和他们调情。时间长了,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有人看见她和其中一个男青走得近了,还单独散过步,还拉过手。终于抓住他们一天晚上待在办公室里,众人冲了进去,没看到香艳的一幕,只见到执手相对泪眼。扫兴中一丝侥幸,也是关系不正常的证据。那男青受不住压力走了。严姨并没抬不起头来,照样滋润地过。事情平息后,她谈起来,只是说,那男青对她是有亦姐亦母之情,但她只是感动,并无他想,还在劝慰他。我信她。大妈大姐们还是满肚子气,谁不想当女主角啊。

 

高二暑假,单位里组织去钱塘江边游泳,我又见到了她,还有她正上大学的小女儿。女儿不如她美丽,还有些胖,但自有一股娇慵的媚态。她仔细帮她女儿系好泳衣的带子,还悄声提醒她该去腋下的毛。我羞涩地审视自己,妈妈连自己也不懂这些的。她女儿并无顾忌地与她讨论着泳衣的款式,和世面的流行花色。其实她们和大家一样,并不突出的富裕。我羡慕地咽咽口水。母女两一起下水,她真是好身材,腿长腹平。一会她女儿就和单位里最帅的,有些像仔仔的男生,热络起来,再过半个小时,他们俩人趴在气垫上飘得远远了。女人们闲不住,跑来向她告状,她大方地说:“年轻人总是熟得快。”

我也想和帅哥攀上两句,但绝无那个胆,这一直影响到我成年。

 

终于她小女儿也爆出新闻。在学校里失恋,喝得一塌糊涂,打来电话,严姨一路赶去领人。单位里又热闹了,上粱不正下粱歪。都是放到现在在平常不过的事,却被每个事不关己的人用来彰显所谓的道德心。

 

严姨一直没有再婚,也从未和单位哪个实权人物闹出诽闻,反而因她的犀利吃了亏,尤其在职称房子等关键问题上。像妈妈这样爽直古板的人讲起她来,倒慢慢有了赞誉之词

“严维媛这人除了婚姻上不慎重,人还是很正派的。”

“我就爱和严维媛讲话,讲了上半句,她就明白你的意思了。”一边横着爸爸一眼。连脾气一向不好的爸爸也难得的赞同着。他也很欣赏她,不过还好,没那么苯地添油加醋,只是附和。

 

但她的运气并不好,小女儿抑郁症,终于在三十岁时自杀了。大儿子不争气,一直闲闲逛逛,不自立。而她自己虽没变老变丑,却生了很重的病,六十多就走了。我不愿相信, 就这样了吗?那么精彩的一个人。她的美丽灵气总要为她作点什么呀。人们就要忘了她。

 

她的大女儿来办理手续, 惊艳,像明星一样。我总算稍许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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