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丛生

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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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血火,一页悲歌(记录6.4)--叔叔的回忆录节选之下

(2007-06-06 11:41:11) 下一个
(下)平暴

1989年6 月4 日凌晨零时,解放大军向天安门开进了。东北路是最现代
化的京畿护卫第38集团军,从朝阳区往西入城。正西路是国防部长秦基
伟的嫡系,正在山东驻防的第27集团军。他们从石景山往东打入。南中
轴路是洛阳空15军直接北进。西南路是从丰台火车站拉来的步兵从玉泉
营开进。东南路的旧宫方向,则是从山西到达的坦克装甲部队。昌平南
口的坦克师配合27军的先头部队一起往东冲。还有许许多多的杂牌军,
总共加起来有20万之多。

北京城西北边,主要是科研单位,大专院校,所以没有安排部队进城,
否则双方损失都太大。

38军从朝阳区南湖渠开进,这个当年抗美援朝时被彭德怀称为万岁军的
机械化部队,文革初毛主席搞政变推翻国家主席刘少奇时,偷偷调来保
卫自己的御林军,却没有给站士们发放子弹。面对几十万的市民群众,
一被围攻,束手无策。结果官兵们就扔下装备车辆撤退了。造成了上百
辆军车被烧毁,浓烟染黑了天空。听说该军军长事后被捕了。因为他不
听从总理李鹏的命令,还说总理管政府不能管军队,要听军委的。其实
很明显,这支军队的头头在中央两派争斗中没闹明白,站错了队。也不
排除不愿意向市民开火,消极进军,找借口来撤退。

空15军,从南苑机场进城,战士们戴的头盔是树脂的,而不像陆军戴的
是钢盔,石头一砸就坏,吃了大亏。在到了大红门时实在过不去了,得
到开枪的指示,于是偷偷装好子弹,乘人群不备,突然开火,一下子就
冲开了道路。

从旧宫方向来的坦克装甲部队因路线不熟,又有人发明了用铁棍插入链
轨,再将棉被点燃塞进车底盘的办法,损失较大。一辆装甲车撞到障碍
上走不了了,战士们差点都被憋成了熟鸭子,又不敢出来,出来就是死。

等到都快五号了,才被大兴公安局来人给救出来,当时还费了半天劲儿,
外面和里面联系不上,外面叫,里面不敢开门。装甲车上所有的孔镜全
被泥糊死,能砸的早都砸烂了,连缝隙中也给灌了尿。

从右安门进攻的部队伤亡不小,坐火车来的,只能徒步进城。一路挨打,
一路跑。总算到了菜市口,过街天桥上又准备了大量的砖头瓦块,根本
过不去。好容易才派人化妆从宣武区武装部,弄到了30发子弹,才把菜
市口过街天桥上的人打跑。而宣武区当时没有大街道,全要和市民打巷
战。人生地不熟,损失特大,连一个将军也光着脚跑在队伍里,结果还
是给打晕了,遍体鳞伤地弄进了和平门急救站。7 号才被自己部队救出
来。在琉璃厂通行的战士们还遭到了火枪的袭击。

只有西路大军比较顺利,也是最先到达天安门的。先头的坦克部队勇往
直前,像脱缰的野马,所有路障全不在话下。汽车一辆接一辆飞速前进,
谁灭火谁死亡。从电视上看,在西单六部口,有一辆飞驰的军车被遍地
的石块一别灭了火,后面的军车马上超过去,绝不减速。那灭火的司机
还想下车搬开石块,刚一拉车门就又马上关上了,但这也不行。没几秒
钟,雨点般的石块就飞满了驾驶楼,看不见人了,只有整整一驾驶室的
石头。如此的悲惨,又如此的壮烈。

先头的坦克开进天安门广场,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一是驾驶员没
来过,二是没有阵地可守,三是一停下就会给盖上点燃的棉被。于是他
们就向广场上黑压压的数千辆自行车压上去,车胎爆烈,车轮飞舞。非
常壮观。

后续部队开上来后,坦克、装甲车车就向自由女神像进攻,很快" 高自
联" 的象征就被推倒了。

这时天安门广场上的华灯齐灭,一支在头天夜里化妆进城时侥幸到达了
天安门的战士们,组成的奇袭小分队从人民大会堂冲出来,直奔纪念碑
上的" 高自联" 指挥部。战士们一梭子子弹先打掉了碑座角上,还在大
喊坚持到底的高音喇叭。又冲进帐篷里打坏发电机,指挥部被端,群龙
无首,学生们乱了套。有人拼了命,开上燃烧的大汽车冲向天安门,想
玉石俱焚,但立即被坦克给撞倒了。

经过短暂的谈判,双方同意学生们从广场东南角撤退,伤员和学生头头
都躺在担架上,由各医院一直坚守在广场的医生护士们抬着走。白衣天
使们高喊着;要人道,反对镇压的口号,护卫着全体学生慢慢走出了一
片狼藉,臭气熏天的天安门广场。

4 号天亮时,解放军已全部占领了广场,但随后广场又被市民团团包围
起来,数百辆各种车辆横七竖八地塞满了长安街。从西单路口就看不见
路面了,全是当路障的各种车辆,公交居多,连人都钻不过去。

我在这天上午骑车去南郊上班,大街上行人稀少,完全没有车辆。到处
是砖头瓦块,连自行车都时常要搬着走。烧毁的车辆随处可见。立交桥
上还有没来得及仍下去砸军车的大石块还历历在目。永定门桥头栏杆上
竟摆着好几个大水泥隔离墩,你说怎么抬上去的,这家伙要推下去砸到
军车上,非把军车砸两半不可。

在菜市口我看见有六辆军用吉普车被烧毁,残骸还冒着青烟。我躲在胡
同里把场面拍下来。

到了单位,谁也不大说话,连极左的书记也不言语了。好像天就要崩塌,
地就要大陷,人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十万大军、数百辆坦克、装甲车、上千辆军车空守一个大广场,无吃
无喝,无医无药,只能靠直升飞机从南苑机场不停地向天安门广场运送
食品,再运走重伤员。直升机飞的很低,战士用枪向下瞄准着。

6 月4 日晚上,军队继续战斗,占领了二环路以内城区。我5 号路过复
兴门时,立交桥上排列着两排有二、三十辆坦克,炮口对着复外,军人
们准备着战斗。复外大街上有人开着抢来的装甲车,还不停地用炮塔上
的机枪对空扫射。我想肯定是复员的军人干的,一般人不会开坦克。双
方在桥头僵持着。

六、七日两晚,解放军才占领了全北京城区。但零星战斗又持继了好多
天,游击战,摸岗哨、打冷枪在广渠门、西直门、建国门等处都在发生。

各立交桥全有军队据点把守,各路口全由战士守卫。军车上全架着机枪,
步行的参战队伍总要有人在队尾举着枪倒退着走。街上偶尔有个警察看
见军队,还往胡同里跑,怕被乱枪打着。

6 月7 日上午我请假去看父母,骑车刚到了长安街市政府路口,就看见
长安街上一片砖石,根本过不去,空无一人,虽是白天,但也非常恐怖。

几个胆小的行人躲在树丛中,不敢过去。我扛起自行车艰难地走上长安
街,还没过去一半,从建国门方向就传来大批坦克声,我连滚带爬地过
了长安街,躲在高红墙后面。飞驰的坦克、装甲车转眼就冲到眼前,我
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乱石堆中,坦克、装甲车还能开得那么快。每个坦克、
装甲车上都趴着几个战士端枪向四周瞄准着,车轮下碎石飞溅,飞快地
向天安门开去。回家一听广播才知道,上午在建国门外交公寓楼上有人
向军队开枪射击,军人包围了公寓,天安门广场上的的坦克前去支援,
结果无功而返。我说怎么开得那么快,还要向我们开枪似的,原来是吃
了亏。

经过平安里时,看到在丁字口的大标语牌上挂着" 向死难市民致哀" 的
横幅。在虎坊路口,弹痕密布的墙上贴着;" 记住这弹痕" 的大字报。

因为在6 号军队去解救3 号化妆进城被圈禁在芭厘舞团的战士们时,气
愤的士兵向街道平行扫射,而路边的楼上居民又出言不逊,肯定还酒瓶
子相加,结果导致连楼正面也给子弹打成麻壳了。

在前门箭楼上,窗口上全驾着机枪,瞄准着前门大街。因为刚发生了大
栅栏街道干部,用自行车驮着干粮要给广场上军队送去,结果被人知道
了,一群人围打他们,他们只好向前门楼子跑,楼上军人们又不知道是
甚么人跑来,就开枪阻止。结果街道干部们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
堵。

我站在前门箭楼东侧南便道上,看着广场上一排排整齐的坦克、装甲车
威风凛凛。但不敢照相,因为眼前就有一排哨兵,只要你一拿出相机,
不但相机保不住,连人也跑不了了。

等到十几号,没事了,我又带着送货车进城送货。我们在卡车上贴上"
为民送货" 的横幅,这样双方全不会找你麻烦。路过永定门时,一个妇
女着急地追着我们的车问有没有牛奶,孩子几天没奶吃了。天坛北门,
看见一辆被烧成红颜色的装甲车静静地躺在路边。天桥十字路口四角,
摆了几条长凳子,有一个班战士端枪站在凳子上,虎视眈眈地扫视着四
周,我偷偷从驾驶室里用相机把他们拍下来。

后来我因为组织游行,不但要交出照片,还要赔偿被写了标语的窗帘,
作检查就更不用说了,好在写了一辈子检查,从来就没有认真过,也从
来都让领导们头疼。在各照相馆里也都坐着警察,检查着要洗的照片。

我还被安排听了野战部队27军的报告,他们是国防部长秦基伟当年在山
东拉起的地方部队,也正是我下面所写的平暴时经历的进城部队。他们
几乎没有太多伤亡,损失也很小。因为是从石景山一直打进来的,弹药
充足。但就是在后来胜利后,在复兴门据点站岗的士兵,竟让人给摸了,
把哨兵给干掉了。

各区公安局全由各野战军管制了。夜间开始警察带路,军人们大批抓人,
只要是对进城部队有反抗行为的,全抓。其中不少是老人,因为他们曾
经推着小竹车给反抗的市民运送砖头。还有人从城外开车拉来石头卸在
马路上,要抓的人太多了,只好又征用一批城边上的低档旅社来关押人。

宣武门饭店被征用,成了戒严部队的司令部,连便道也被拉上警戒线,
由荷枪持弹的战士们守卫着。

而那些真正的非法组织者;一些教授和学生头头们全都躲进了美国大使
馆,大部分后来被外国特工们转移出了国外。半年后,美国派专机从南
苑机场又接走了一直藏在使馆中的方励之教授。

事件发生后,北京市有六十一名中共党员宣布退出中国共产党,以示抗
议,其中大部分是中下级领导干部。后来我看到了开除这些人党籍的红
头文件。

官方事后公布:不完全统计,当天夜间市民死亡三百余人,其中有三十
六名是北京各校的大学生,十五名外地学生,还有一些无知的中小学生。

受伤者两千余人。解放军战士惨死十余人,伤五千多。失踪400 多人。

一千二百余辆军车及地方车辆被焚毁,坦克、装甲车被烧毁六十一辆。

死亡的市民学生名单,一直没有公布,有人说成千上万。外国电视里播
放了六。四被打死的一堆堆市民学生的尸体,但我认为实际上数量并没
有多少,我个人还是比较相信官方发布的信息。因为尸体那玩意横七竖
八的特占地方,显得一大堆,可并不出数,因为我干过相类似的事情。

在文革初期,伟大领袖发出最高指示;要武。红色恐怖开始,在市中心
沙滩儿大屠杀时,我曾经往高槽帮解放牌大卡车上装运被屠杀的市民尸
体,装满了尖,直往下出溜,一车才装了不到40个,何况还尽是些块头
小的孩子、妇女和老人呢。如果要像超市里卖的速冻带鱼,那可就多了,
但不可能那样码放。没人为死去的尸体费那个劲儿,也没有那个条件。

官方公布六。四当场死亡三百余人,如果再加上受重伤,后来又陆续死
亡的,我估计顶大了也超不过去一千人。

到底是谁下令开枪的,至今是个谜,为甚么有的军队开枪,有的不开枪,
有的从一开始就有子弹,有的到后来才到处借子弹。我只看到报导,在
战斗中途,军队曾经接到过指示:不要向人群密集处开枪。

数年后,当年代表政府和学生对话的,态度出尔反尔的各位领导们基本
上全下了台,如胡启立(中央常委),阎明复(中组部长)、陈希同
(北京市长)、袁木(国务院发言人)、何东昌(高教部长)、袁立本
(市秘书长)等。只剩下了李鹏。

但李鹏也犯了和陈希同一样的毛病,不服气原来是他属下的一个市长当
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结果在1991年,在第二天就要去欧洲访问,先头人
马都到了乌鲁木齐时,他被突然决定患了" 感冒".经过痛哭流涕的检查,
也同样是过了半年,他的" 病" 才治好。

李鹏后来也承认,六。四是可以用其它的和平的方式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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