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本与周边邻国关于历史和领土纠纷越演越烈,日本内部对于这些国家在日生活的人们攻击也越来越多。其中 “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简称朝总联)”组织成为受日本政府打压和右翼攻击最集中的目标,这主要是因为该组织被认为是朝鲜对外的传声筒。东京地方法院不久前以欠债为由拍卖了朝总联中央本部大楼。目前在日本的朝韩侨民约55万,如果加上加入日本籍的朝韩裔族人,则总数超过300万,是在日本生活的最大侨民族群。日前,《日本新华侨报》记者走进了这些人聚居的地方。尽管他们在这个充满歧视的国土中生活,同时又因祖籍南北不同而关系变得异常复杂。但对不少在日本朝鲜人来说,能够让他们没去过朝鲜仍保持“朝鲜心”的最主要原因则是朝鲜大学校。
当地一名祖籍韩国的店主告诉《日本新华侨报》记者,1948年前后,一批在上野从事“灰色生意”的朝鲜人被赶到这里,开始靠卖辣白菜和烤肉为生。这里的人都十分讲“出身”。这里少部分店铺由“在日韩国人”经营,其余都是“在日朝鲜人”的。他说,虽然大家平时关系和睦,但绝不过多来往,他甚至不知道旁边店的店主是哪里出身。
这家店的老板娘教给记者一个识别的办法。店铺招牌上如果写着“韩国料理”,店主应该就是韩国出身;如果没有写,那就是朝鲜出身。她还神秘地告诉记者,朝总联的一个支部就在对面的4层小楼里。下面的超市就是他们开的。她说话时甚至不敢看着那幢楼,还再三叮嘱记者不要出卖他们。
《日本新华侨报》记者随后走进老板娘说的那家超市,但超市店员却拒绝回答记者的问题,理由是负责人不在,不知什么时候来。面对记者的追问,他只是甩出一句:“在这家店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
走完辣白菜横丁街后一转弯,就是上野仲町通区。这里是上野最大的“欢乐街”,四周色情酒吧、脱衣舞场林立,还夹杂着大量韩国饮食店和陪酒俱乐部,其规模不亚于新宿的歌舞伎町。据当地人称,这里就是新一代“在日”聚集地。《日本新华侨报》记者在一幢满是韩国小店的楼门口,遇到了一名朝鲜面孔的女性。这名自称出身韩国的妇女带着无所谓的语气说,这几条街上说朝语的陪酒女很多,大家都是为了生存出来陪客人,谁也不会管是韩国还是朝鲜出身。
长期以来,这些在日朝鲜人一直是日本最受歧视的群体。当日本发生社会动荡,在日本朝鲜侨民就会遭到无端攻击乃至屠杀。1923年东京大地震时,日本“自警团”因为“朝鲜人向井里投毒”的谣言而大肆虐杀朝鲜侨民,据称被害者多达数千人。今年3月份以来,由于日本与朝韩之间岛屿争端和历史问题,日本右翼势力几乎每星期都会在东京、大阪等朝韩侨民聚居区进行反朝韩的游行示威。在大阪的一次示威游行中,一名日本女右翼手持喇叭高喊,“你们要是再这么得意忘形的话,我们就要像发动南京大屠杀一样,发动鹤桥大屠杀了”,这样的活动在日本各大媒体上引起极大争论。《朝日新闻》称,“最近出现了制造敌人、猖獗使用暴力言词以及容忍煽动的社会风气。”
实际上,在日本,被攻击最多的要数朝总联。朝总联在日本有很多机构,包括18家媒体、23家企业。但近年来,“朝总联”由于欠债过多,面临破产境地。其中央总部大楼也于3月19日被拍卖。《日本经济新闻》称,朝鲜为研发核武器、加强国防建设,经济越来越紧张,导致与朝鲜关系密切的“朝总联”向朝国内“输血”更加频繁,到最后终于超出自身能力,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美国“全球安全”网站称,朝总联拥有日本1/3的“扒金宫”产业,每年仅从此产业中就向朝鲜输送6亿至19亿美元。
5月2日,记者来到朝鲜总联中央本部,在多名警察的注视下,穿过3辆防爆警车,走入了这座外界看来承载着太多秘密的大楼。从提出申请到获准进入这里采访,用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然而记者可以活动的范围,也只有一楼大厅角落的一间小会客室,除这里之外不能随意走动,拍照更是不被允许。说是来采访朝鲜总联,负责回答问题的却是总联下属“在日朝鲜人历史研究所”的吴圭祥副所长,一名在朝鲜国内也拥有很高声望的学者。他向记者讲述了在日朝鲜人过去的苦难生活,以及朝鲜总联存在的重要性。
吴圭祥说,朝鲜总联和全体在日朝鲜人的存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无奈。目前在日朝鲜•韩国籍人口总计54万余人,他们的祖先大多是殖民地时期被日军掠至日本,又或朝鲜战争时为躲避战火不得不背井离乡。在日朝鲜•韩国籍人曾是日本最大的外国人团体,但由于归化和死亡等原因,目前已经不如在日中国人群体庞大。
他认为,朝鲜总联的存在,只能反映出在日朝鲜人生活的困苦,以及他们那迫切的思乡和爱国感情。二战结束初期,在日朝鲜人甚至不被允许离境。由于曾经的“二等公民”身份,饱受日本社会的歧视与迫害。为维持在日朝鲜人的民族性(文化、语言等),争取基本的生存权利,也为了祖国统一能够实现,朝鲜总联可以说是团结在日朝鲜人一起奋斗、一起等待的机关。
吴圭祥声音嘶哑地向记者讲述了他的家庭。他是在日朝鲜人二代,父亲1935年“日帝强占期”来到日本,在日本生下了他和几个兄弟姐妹。他家一直没有“有地址的住所”,全靠当地好心的日本人腾出一块空地,让他们这个大家庭盖了简易的房子,靠回收废品谋生。直到1994年,吴圭祥仍然常回家帮忙。这期间他曾多次目睹父母被警察抓走,最后他家被按上“非常占地”的罪名,失去了房子和赖以为生的工作。
如果没有朝鲜总联,吴圭祥认为他家不可能坚持下来,他本人也不可能一直读到朝鲜大学校,并最后成为学者。他家的祖籍在如今的韩国,他的父母直到死去,都没能再踏上故乡的土地。在日本有太多家庭向他们一样,如今的现状让他们不能回去。但如果有一天祖国统一了,与日本建交了,他们就一定要回家。也许有人会觉得,朝鲜人在日本生活如此困难,他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很矛盾,但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及现状下,他们也别无选择。
吴圭祥最后说,朝鲜总联属于“海外公民团体”,没有任何外交特权。只不过是希望保住在日朝鲜人的民族性,以及为朝侨在日本稳定生活给予帮助。几十年来由在日朝鲜人发起的运动或活动,大部分都有朝鲜总联在背后支持。“在特会”等团体对在日朝鲜人的反对运动在他们看来实在过分,但他们并没有逐一去对“在特会”的行为进行反对。前不久“在特会”跑到朝鲜大学校门口去侮辱学生,学校自然会寻求警方的保护,仅此而已。
大学校让人怀有“朝鲜心”
对许多在日本朝鲜人来说,总部被拍卖并没有受太大影响,真正让在日朝鲜人怀有“朝鲜心”的是其教育体系。曾在2010年泪洒世界杯赛场的“日本土生土长的朝鲜国脚”郑大世就是从朝鲜大学校出来的。为什么这些从未到过朝鲜的人对朝鲜有着如此深刻的感情?他们到底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
朝鲜大学校位于东京都小平市。这里相对偏僻,但环境优美,一条蜿蜒的小河流经创价学院、武藏野美术大学等多家知名学府,在小河尽头就是朝鲜大学校。可惜,这所涵盖短期大学乃至研究生院的学校,不被日本政府承认为大学,所以他们只能是“大学校”。《日本新华侨报》记者看到,大学校几乎全部建筑物都以灰色为主色调,在正中央的广场上,没有看到飘扬的朝鲜国旗。
负责接待记者的是该校政治经济学部教授朴三石。无论从长相或口音,他都让人误以为是日本人,但他却从没上过日本学校,是朝鲜学校“一贯制”出来的。他说,朝鲜大学校是世界上唯一由侨民建的大学。这次接受采访也完全由校方自主决定,并没有上报朝总联。他笑着说,“学校非常欢迎采访,你们是中国媒体头一家找上门的。”
不过,当《日本新华侨报》记者提到“民族教育”的问题时,他却露出了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他说, 1956年,朝鲜大学校正式成立。主要原因是当时的日本社会不允许朝鲜侨民报考日本大学,为了让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人们不得不独立集资创办大学。建校初期,学校面临经济、师资等各方面的困难,曾分别向朝鲜和韩国政府求助。朝鲜政府每年定期提供援助,其中就包括现校舍建设费2亿日元。这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相反,韩国政府当时施行“弃民政策”,主张侨民既然在日本,本土政府就没有义务提供援助。朴三石认为,朝鲜侨民在日本受到不平等待遇,朝鲜政府适时伸出援助之手,是朝鲜大学校与朝鲜亲近的主因。郑大世的眼泪说明他认为培养自己的是朝鲜,而不是韩国或日本。
朴三石称,学校现有800多名学生,其中七成是朝鲜籍,另有三成是韩国籍,也有日本籍学生。大家相处得很好。学校的教育方针一直没有改变,以身为朝鲜人为荣、教会学生在日本生活所必需的能力、与日本人友好相处。在教学内容上,朝鲜大学校与日本其他大学的授课形式及内容基本相同,不过会包含一些有关“主体思想”的课程。
不过,朴三石表示,在日朝鲜人事实上是一个独立的群体。大学校的学生没课时进出学校都是自由的。大学校没有把针对某个国家的印象灌输给学生。学生可以自由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信息,但要从学校学到分析这些信息的基础能力。他说,在日朝鲜人不像朝鲜国内的人们,他们更加自由独立,没有人以旧观念极端地看待问题。对于他们来讲,日本是一起共同生存的社会。而对韩国,他相信南北终有一天会统一。
近些年来,也有不少在日朝鲜人的后代离朝鲜或韩国越来越远。著名电影导演崔洋一是首个以外国人的身份担任日本电影导演协会理事长的人。崔洋一出生于朝鲜父亲和日本母亲结合的家庭。他对《日本新华侨报》记者说,他了解自己的出身及家族历史,但觉得这不应该是自己生活的全部。他认为,尽管自己也应该继承这段历史,但与其他许多人一样,他们只是一群既复杂又独立的人群,有很多与其他日本人不同的人生观而已。
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