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未来学家丹尼尔•平克认为未来属于那些拥有与众不同思维的跨界型人才,需要具备“会玩”的技能。龙应台也曾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我觉得如果不懂得“玩”,确实是一种缺点。那么到底什么是“会玩”呢?本文作者认为,“会玩”并非是消遣娱乐、打发时间,而是一个深入发掘兴趣的过程。在孩子的价值观、世界观未形成的时候,不要迷信他人经验或书本知识,而是要尽可能接触更多的东西,在有脚力的时候通过实践和思考去获得见识。
我们是该玩着长大的
原文刊载于“WFC4U”
中国长大的年轻人一直给人种种刻板印象:少年老成,保守狭隘,压抑自我,自信不足(要不就盲目骄傲自大),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缺乏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缺乏独立观点,循规蹈矩,甚至说的严重一点就是,缺乏独立人格。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不开心,很难找到一张脸上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要我说就是:不会玩,也不好玩。
其实中国古代的年轻人真的不是这样的,在人格清健矫捷的春秋战国和魏晋大唐,在尚武精神没有丢失的年代,中国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猛。这种浑浑噩噩的形象是从南宋审美取向于畸形以及明清闭关锁国之后才出现的谨小慎微。
我在写柏林系列一直说的那两个词语“Open minded”和“Easy going”(头脑开放、视野开阔以及随意不作)是欧洲年轻人一直标榜的两个标签。你在Couch surfing(沙发客网站)不写自己open minded 和easy going都没有人肯给你提供一张沙发。
回国别人看我单身久了就开始责备我要求高,问我到底想找怎么样的人。我说不高不高,只要open minded和easy going就可以了。朋友就觉得我在捉弄他,“那真太高了!难得很”。我茫然地想,这高么?在欧洲就是找张沙发的要求呀,怎么会在这里找不到一个人。
这当然有点以偏盖全,我写这篇东西也不是为了批判和控诉社会。造成这样的原因其实很多,比如人口基数大,在中国社会连上幼儿园都充满了激烈的竞争。从科举开始我们的社会就把“成功”和“精英”定义得很单一,很模式化。教育和意识形态的洗脑,社会对多元价值不够宽容。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听话”以及从众心理带来的安全感......种种导致了在中国社会,自我意识觉醒得很艰难。可是这些都不是必然的原因,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借口。这些问题在西方国家主流价值观里或轻或重都存在。
什么叫“会玩”呢?这个会玩说的不是玩世不恭和娱乐消遣。而是不要活在你“被定义”的区间里,活在你社会身份背后只做你认为你应该做的事情,也不要去盲目定义一些东西,主动寻找更多的可能性。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与我们自身的愚昧狭隘斗争的历史。我认为,会玩就要有实践精神去唤醒你的自我意识。
总的说来,中国社会是“目的导向”的,不看过程,只要成功了一切都好,所以最好你就是按照成功学的经验按部就班地去做。而西方社会更多的是“经验导向”的,就是哪怕失败,获得的经历和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太有目的性地做事,成功概率的确会更高,可是问题是---你确定这个结果成功就是真的成功了么?中国人直奔着“伟大”“精英”“成功”而去的,可是这种一路不看风景的狂奔,留下苍白空洞的人生,老的时候没有故事可以说,只好勉强地对儿孙说“我年轻的时候都在努力读书......现在全忘记了书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在中国“爱玩”通常指代年轻人不够沉稳,喜欢去KTV酒吧Club声色犬马之类的。可是这些很没有创造性的玩仅仅是消遣娱乐打发时间好不好?玩也可以玩的很有创造性好不好?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供消遣打发,我很忙碌,忙着各种玩。
但凡伟大的创造以及艺术从来都不是闭门造车,都是玩出来的。中国那些苦大仇深的艺术家们,所有的创作一开口都是“反应了人性的××”这个主义那个哲学,各种不说人话,呆滞缺乏灵气,也不生动,个个上升到拯救世界唤醒人类或者反应个体孤独的层面上。作为艺术管理的科班毕业的策展人,我心想我的审美也不差,怎么就什么也看不出来。而欧洲很多当代艺术家的作品,看了让人会心一笑或者有所触动,说白了那个点也许就是“好玩”或者和这个世界开个玩笑罢了。
玩就是一个深入发掘兴趣的过程。童心和纯粹,甚至是孩子气就是上天赋予我们最好的礼物,丢什么也不能把这个给丢了。你从书本或者间接经验里发现了什么戳中你萌点,并且对之产生了兴趣,那么就好好玩下去吧。不要带任何功利的心,一生能纯粹地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你就没有虚度。我个人觉得人生既不是来受苦受难然后幡然领悟立地成佛的,也不是小心谨慎地爬上社会金字塔顶端然后就此进入极乐天堂的。用哲学家的话来说就是人生就是虚无的,没有什么意义。你要想活得开心,就自己给自己定义NPC(Non-Player Character,“非玩家控制角色”的缩写,泛指一切游戏中不受玩家控制的角色——新东方家庭教育注)的任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自己很享受就可以了,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都不对自己负责了,他们也负不了责。(哎呀,我怎么在和人谈人生呢!忏悔忏悔)
玩也不是玩给别人看的,这样容易变得矫情做作。比如现在大家争先恐后地“文艺”给别人看,显得自己很好玩,有理想有精神追求。结果大家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事情看一样的书和电影说一样的观点然后变得一样矫情一溜小清新,自己把自己给感动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不反对文艺青年,只要你们觉得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不是一种表演。
比如近几年旅游书大卖,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煽情煽动性极高的标题,比如什么再不远行就老了,远方啦,路上啦,热泪盈眶啊,梦想啦。然后内容水得很,翻来覆去地鼓吹人们年轻时候要跑得远,要不就在城里开咖啡馆,丽江开客栈,辞职去拉萨,骑行318,仿佛没有搭车徒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年轻过一样。我本身对这些没有质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不值得鼓吹。欧洲年轻人一到夏天也到处各种流浪,来来去去搭车横穿欧亚大陆的也不在少数,也没见人拍个纪录片写本书什么的。说到底就是前几十年我们被压抑得太厉害,显得多么值得标榜活出自我了一样——我质疑的是,不该本就是这样么?趁着社会压力和责任不大的时候,好好争取去自己没体验又渴望的事情,同时又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容易被煽动本身就是一种愚昧无知,无论煽动的主题是“你要好好读书成功了就有钱有女人”还是“再不疯狂就老了”。缺乏独立人格容易被别人操纵。
无论你做些什么,是年轻时候骑着摩托车壮游在路上撒野还是在实验室里狂热地研究什么,在一个人价值观世界观形成的时候,不要迷信他人的经验和书本,能在与这个社会接触的过程里以自己经验出发去思考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人类社会政治身份认同等等,提出质疑,并且找到自身与之的关联,理解多元的世界。那么我觉得都是对的。
当一个人找准了自己在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中的位置,才有谈人格健全的可能性,你不会盲目自卑和自大。当你自信的时候,你的眉眼和身体是舒展的,才有所谓的魅力可言。
那种魅力和你的社会身份、金钱地位统统无关,是来自于自身对自己的肯定和欣赏。身份地位金钱都可能失去,可是这些魅力是不会失去的。
那么欧洲的年轻人是怎么长大的?龙应台的那本《亲爱的安德烈》里说:“欧洲的年轻人为什么显得没有任何畏惧,背起背包就敢千里闯荡?他们为什么满脑子都是玩,懂得玩,热爱玩,拼命玩?他们的父母对他们没有要求,要求他们努力读书,出人投地,他们的学校难道对他们没有期待,期待他们回馈社会,报效国家?”......性、毒品、摇滚乐是上一带年轻人激进地对抗政治和社会愚昧和操控的手段,龙应台说“安德烈,你的懒散,‘拒绝第一名’哲学,自由宣言和对于‘反俗的快乐’的肯定,如果说你父亲那一代的‘玩’还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尝试,你们的‘玩’就已经是一种自然生态了。”
德国人有一句话说“Wer mit 20 Jahren nicht Sozialist ist, der hat kein Herz, wer es mit 40 Jahren noch ist, hat kein Hirn.”说的是,如果你在20岁的时候不是一个激进的社会主义者,你是没有心的,如果你40岁的时候还是,那么你是没有脑的。
没有经过叛逆质疑疯狂玩过的青春是可悲的,没有沉稳安静思考的中年也是可悲的。
也就是说,你20岁的时候要像活在唐朝,各种恣意不羁;40岁时候要像活在宋朝,安静低调。
要我进一步说,唐朝有唐朝的玩法,宋朝有宋朝的玩法。
德国学者Max Kruse写过一本给青少年的通史读物《Im weiten land der zeit》里有那么一段描写德国青少年的文字“罗曼拥有今天年轻人的一切:他房间的墙是用抽象画装饰,靠墙的架子上摆了很多书,旁边是立体声音响,还有一台彩色电视机——像当今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世界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错过。不仅如此他们还可以通过个人电脑上网,跟地球上各个角落的人交流。如果他们想听音乐,就可以听CD,去摇滚音乐会或者听巴赫莫扎特。今天如此,明天也是这样,全看自己的情绪和心境。在博物馆他们可以怀着同样的兴趣欣赏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和哥特风格的画,他们读荷马和歌德,也读君特·格拉斯和埃柯——偶尔还翻翻漫画。他们什么都能得到,什么对他们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所拥有的,其实我们全部都有。从这段话里我的反应就是:是要尽可能接触你所能接触到的东西,不要以没时间为借口不读书(欧洲一个高中生都在读Umberto Ecco! ),人文素养是一个生物学上的人(human being)成为社会学上的人(human)的基础。然后在广度上有选择的自由,选择你的兴趣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识不等于见识,在你有脚力的时候通过实践和思考去获得你的见识。
我接触到的西方年轻人基本上都是那么长大的。即使你发现你的兴趣点是做个木匠,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能成为一个手工艺大师。他们年轻的时候尽情地玩,派对旅行当各种志愿者去农场做工搭车睡沙发组乐队参加团体Gap year(空档年),玩的花样百出风生水起。他们在无尽地尝试,收获各种经历,唯恐错过了什么。他们不怕犯错失败,中国小孩跌倒了一群人冲过去扶起来,而西方孩子摔倒就得自己学会爬起来;长大之后中国年轻人依然在精神上没有断奶,需要别人告诉你怎么做是对的,失败了就各种沮丧。可是有很多东西你不去亲身经历,又怎么知道自己适合不适合呢?很多体验最怕人云亦云,只有不断地尝试才能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在尝试中去理解自己,不然又何来自我意识?不断尝试,这就是一种选择的自由。精神的独立往往是构筑在这种选择的自由以及独立是非判断的基础之上的。
这就好像中国父母在读书的时候怕孩子早恋,到了大学毕业又要求尽快结婚,好像谈恋爱的能力是水龙头,说开就开就关就关的一样。西方年轻人开始约会得很早,事实上谈恋爱是一种与人相处的最高级锻炼,能够发现自己的缺陷,也能在不断与人深层接触中明白适合自己的是什么人,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白这些,才有结婚和别人组建家庭共同承担的基础。
相亲这件事情真的很诡异。更可怕的是别人介绍“这是个老实人”——我一点都不觉得老实是一种值得标榜的品质,就说白了就是这个人循规蹈矩不好玩。这类人要不就是没什么出息,要不就是没机会玩。青春期被时代严重压抑的50后直到70后,到了40岁幡然醒悟自己一生没玩过,青春是缺失的,出于补偿心理,于是在有钱有资本了之后各种包养情人婚外恋,都是这些所谓的“老实人”,我的观点是要找人结婚过日子的得找到那些玩够了收心的人,比所谓的老实人靠谱得多。
西方年轻人里最不受欢迎的就是Nerd,书呆子,只知道读书的人,也就是所谓的“老实人”,大多和人沟通有问题,社交能力弱,自卑人格不健全。
其实很多人问我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很难回答很难给自己一个标签,摄影,写作,音乐,Video,旅行......我只是因为兴趣觉得好玩,一直各种玩着。
我记得去年拜访一位长辈的时候,他对我说“你父母希望你成为一个生活稳定,事业有成的人”我爸爸在一边不置可否。于是我说“我父母希望我成为一个人格健全,品格高尚的人,然后活得开心。”我爸爸这时候微笑着点点了头。我能这样长大出于父母对我的信任,以及我对自己的责任感。这样的父母,会在我一句“还没玩够呢”之后不再逼我结婚,也会在别人问我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对人说“我女儿在做她自己做的事情。”
最后我还是想引用龙应台关于“玩”的几段话,写得太好,于是抄录与此,大家共勉:
至于“玩”,你知道吗,我觉得如果不懂得“玩”,确实是一种缺点。怎么说呢?席慕容阿姨,记得吗?那个有写诗又画画的蒙古公主曾经说,如果一个孩子在他的生活里没有接触过大自然,譬如摸过树的皮,踩过干而脆的树叶,她就没法教他美术。因为,他没第一手接触过美。
中国有一个我非常欣赏的作家,叫沈从文,他的文学魅力,我觉得,来自他小时逃学,到街上看杀猪屠狗,打铁磨刀的小贩,看过革命军杀人等人生百态。在街上撒野给予他的成熟和智慧,可能远超过课堂里的背诵。
你小的时候,我常带你去戏院看戏,去公园里喂鸽子,在厨房里揉面团,到野地里玩泥巴,采菜花,捉蚱蜢,放风筝,在花园里养薄荷,种黄瓜,去莱茵河骑单车远行。现在你大了,自己去走巴塞罗那,看建筑,看雕塑。安德烈,我和席慕容的看法是一致的:上一百堂的美学课,不如让孩子自己在大自然里行走一天;教一百个钟点的建筑设计,不如让学生去触摸几个古老的城市;讲一百次的作文技巧,不如让写作者在市场里头弄脏自己的裤脚。玩,可以说是天地间学问的根本。
那么,我是否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儿子会变成冬天里的蟋蟀,一事无成?骗鬼啊,我当然担心。但我担心的不是你职业的贵贱,金钱的多寡,地位的高低,而是,你的工作能给你多少自由?“性,药,摇滚乐”是年少轻狂的自由概念,一种反叛的手势;走进人生的丛林之后,自由却往往要看你被迫花多少时间在闪避道上的荆棘。
可是你18岁了,那么自己为自己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