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长江头

我自长江头

长江源头在青海的玉树。一路聚溪汇流，经三千余公里，在我家乡四川宜宾与岷江汇合，始名长江。

我来自长江头。离老宅不远是一条小溪的源头，名为放花溪。溪水穿过小城汇入宋江河，长江就在百里之外了。还得再经三千余公里，才汇入太平洋。

小时候的世界是封闭的，站在家乡的山顶，目力所及便是天涯。在四壁云山的困守中，有时看着在溪水漩涡中流转的树叶草屑，羡慕它们有机会飘流出大山。

我自己最终也走出了大山，到过一些地方，认识了很多人，做过不同的事情。在百味尘世中平淡走过半生，何其欣慰。从这个角度理解人生意义，很难去认同古人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或者“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 的哀叹。每个人都像一滴水，带有自己源头的特质。江河入海，会在被海洋同化的同时，也带给海洋自己的个人元素。我们无所失落，我们只是在溶入。

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涉足过放花溪了。出山不易，归山也不易。但是不管多远，我从来没有真正走出过放花溪的视野。当我第一次站在长江入海口，水天混沌，让人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动荡沉浮。在不安中我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宁，觉得浩瀚的江水中，一定混杂有放花溪的水。我脚下的长江三角洲很坚实，它正是由千万条类似放花溪这样的溪流夹杂的矿物质和泥沙沉积而成。放而广之，放花溪入了太平洋，而世界几大洋相互联通，大洋中的水终会蒸发为云雾——这世界中来自放花溪的水分子无处不在。

家园无需回归，家园一生都在行囊里。

2015年7月1日 写于加拿大国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