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亨格瑞·久
(2010-02-27 10:21:09)
下一个
亨格瑞·久的确完成了五十次任务,但这帮不了他什么,他打点好行装,又一次等待着回家。到了晚上,他作了噩梦,乱吼乱叫,把整个中队的官兵都吵醒了,唯独哈普尔除外。 飞行员哈普尔才满十五岁,当初虚报了年龄入的伍。他和自己那只宝贝猫跟亨格瑞·久合住一顶帐篷。哈普尔睡觉一向易醒,但他声称自己从未听见过亨格瑞·久的尖叫。 亨格瑞·久病了。
“那又怎么样呢?”丹尼卡医生怨恨地咆哮着,“不瞒你说,我以前可有钱啦,一年净赚五万美元,而且差不多都是免税的,因为我要求来就诊的病人一概支付现金。此外,我还有世界上最有实力的同业协会做后盾。可你瞧瞧,后来出了什么事。就在我做好准备,开始积攒一笔钱的当儿,他们却炮制出什么法西斯主义,发动了一场令人悚然的战争,竟连我也没逃脱这场灾难。每天晚上听见亨格利·乔这样的家伙歇斯底里地喊叫,我就憋不住想大笑。我实在是憋不住想大笑。他觉得难受?我心里啥感受,他哪里晓得?”
亨格瑞·久自己多灾多难,实在是顾不了丹尼卡医生的内心是什么感受。就说那些噪音吧,轻微的噪音会让他发火, 象阿费咂吧咂吧地抽烟斗,或是奥尔丁丁当当做活计,或是麦克沃特玩二十一点或扑克牌,把每张牌摔得劈啪直响,或是多布斯笨手笨脚、跌跌撞撞四处乱跑,喀塔地牙齿直打战的时候,亨格瑞·久便会冲著他们吼。亨格瑞·久性是个性情躁动,衣衫褴缕的家伙。静静的房间里,手表有规律的嘀嗒声对他象酷刑,撞击著他无遮拦的大脑。
“听著,小东西,”一天深夜, 亨格瑞·久没好气地跟赫普尔说,“假如你想在这顶帐篷里住下去,我喜欢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每天晚上,你必须得用羊毛袜裹好你自己的手表,然后把它放在帐篷那头你自己的床脚柜的最下面。” 赫普尔很不服气地猛抬起下巴,一方面让 亨格瑞·久明白,他可不听任何人的摆布。一方面却照着亨格瑞·久的吩咐做了。
亨格瑞·久神经质,孱羸得象个扳手,灰溜溜的脸上瘦得只剩下了层皮,眼睛后面两侧发黑的太阳穴上,皮下蠕动抽动著的青筋,仿佛切成数段的蛇。这是一张孤独凄凉,布满弹坑的脸,因思虑而显得发黑,好像一座废弃的煤城。亨格瑞·久吃东西时很贪婪,不停地嘬指尖,口吃,被呛噎,周身痒,汗多,流口水。他时常背著一架精巧的黑色相机,著了魔似地东奔西颠,试图拍些女人的裸体照。可他从未拍出过一张照片。他不是忘记装胶卷、就是忘了灯光,再不就是忘了开镜头盖。说服裸体女人摆姿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在这方面, 亨格瑞·久倒颇有些诀窍。
“我是个大名人,”他总会这么大声嚷,“《生活》杂志大名鼎鼎的摄影师,给一大堆杂志的大封面拍过大照片。瞧瞧!好莱坞大明星。用不完的钞票,离不完的婚,整天跟男人寻欢作乐。”
这世上,恐怕很少有女人能抵挡住这种狡猾的利诱。妓女会急不可耐地跳起来,照着亨格瑞·久的吩咐,全身心地投入地摆出任何荒唐的姿势。女人简直让他神魂颠倒。女人是他狂热崇拜的性偶像。女人乖巧可爱,令人赏心悦目,心醉神迷;是奇妙无比的取乐工具,其力量之大实在难以估量,对她的渴望难以忍受,造就得如此精美,不足道的卑劣男人没资格享用。女人的裸体任他摆弄,只是一个天大的疏忽,注定会很快得到纠正。因此,他总是不得不赶在别人洞悉实情把她们弄走前,尽一切可能以极短的时间,充分利用她们的肉体。究竟是玩弄还是拍照,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因为他发觉这两件事实在无法同时进行。事实上,他发现这两件事几乎一件也干不成,因为他那自始至终摆脱不了冲动草率的作事习惯,导致了他的办事能力极度低下,老是东抓西挠,照片一张也没拍到,女人一个也没玩成。令人奇怪的是,亨格瑞·久服役前确实当过《生活》杂志的摄影师。
如今,他可是位英雄。在尤塞瑞恩眼里,他是最大的空军英雄,因为他完成作战飞行任务的次数超过了空军里的其他任何一位英雄。他已经完成了六次作战飞行任务。亨格瑞·久完成第一次作战飞行任务时,那时的规定只要求每人完成二十五次飞行任务。只要完成了它,他便可以打点好行装,喜滋滋地给家里写信报喜讯,然后开始幽默地缠住陶塞军士,探问让他轮换调防回国的命令是否下达。待命期间,他每天在作战指挥室门口周围,以极有节奏地跳着曳步舞打发时光。他扯大嗓门,对着路人说俏皮话;一见到陶塞军士匆匆走出中队办公室,就打趣地骂他是讨厌的狗杂种。
在萨莱诺滩头堡的头一周,亨格瑞·久就完成了最初规定的二十五次飞行任务。当时,尤塞瑞恩因染上了淋病住在医院治疗。这种病,是一次他在执行前往马拉喀奇空运补给的低空飞行任务时,在灌木丛里,从一名陆军妇女队队员身上染上的。后来,亨格瑞·久全力以赴,拼命追赶亨格瑞·久,结果几乎就让他赶上了,六天中,他完成了六次飞行。可是,他的第二十三次任务是飞往阿雷佐,内弗斯上校在那儿阵亡了。如果那次任务完成,再飞两次,他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卡思卡特上校身著崭新的制服来到中队,那模样,傲慢专横,不可一世。他将规定的飞行次数从二十五提高到三十,以此来庆贺自己接任大队指挥官之职。亨格瑞·久解开行装,重新了写给家里的报喜信。他不再幽默地缠住陶塞军士了。他恨陶塞军士,恶毒地将这一切归罪于陶塞军士,即使他心里完全清楚,不管是卡思卡特上校的到任,还是遣送他们回国的命令一直搁著不下达, 这本来完全可以让他逃掉后来新增的五次飞行任务,让他能够在七天前回家,而这一切跟陶塞军士实在是毫不相干。
亨格瑞·久再也经受不住等待回国命令时的极度紧张,每完成一次飞行任务,他的身心便迅速崩溃。每次被取消执行作战任务,他就开个大派对,请上自己那一小帮朋友聚一聚。他打开一瓶瓶波旁威士忌, 那是他每周四天驾驶军邮班机巡回递送邮件时想了法子买到的, 以飨朋友。随后,他又是笑又是唱,还跳起曳步舞,陶醉于节日般的狂喜里,大声喊叫,直到支撑不住困倦,安静入睡为止。尤塞瑞恩,内特利和邓巴刚刚把他安顿上床,他就开始尖叫。第二天早上,他走出帐篷,形容枯槁,流出恐惧和负疚的神情,整个人看似一座蛀空的壳子,摇摇欲坠,一触即倒坍。
在不再执行作战飞行任务,再次等待那永远等不来的回家的一纸命令的日子里,亨格瑞·久受尽了痛苦的折磨。在飞行中队度过的每一个晚上,那一个个噩梦总是准时出现在他的梦乡,就同天体的运行一样,不差分秒。亨格瑞·久每做噩梦,必定歇斯底里地尖叫,扰得中队里像多布斯和弗卢姆上尉那些神经过敏的人心绪不宁,也开始做噩梦,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于是,每天晚上,他们便从中队各个不同的角落发出各种尖刻的下流话,那些话语在黑夜里交织,仿佛发情的鸣鸟交尾时的欢叫。在科恩中校看来,这是巨牛少校的中队里露出的不良倾向,于是,他采取了果断行动,以杜绝这股苗头。他的措施是,下令亨格瑞·久每周驾驶一次军邮班机巡回递送邮件,这样,有四个晚上他就没法在中队过夜了。这一补救办法同科恩中校采取的所有补救办法一样,的确很奏效。
每当卡思卡特上校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并让亨格瑞·久重返战斗岗位时,亨格瑞·久便不再作恶梦。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恐惧状态带着解脱的微笑,。尤塞瑞恩琢磨亨格瑞·久那张皱缩的脸,就像是报纸上的大标题。每当他神情阴郁,表明一切正常,可一旦他兴致勃勃,那就表明出了麻烦。亨格瑞·久这种阴阳错乱的反应,在大伙看来确实是个怪现象,可他本人对此倔强地否认。
“谁做梦了?”当尤塞瑞恩问他都做些什么梦时,亨格瑞·久反问道。
“久,你干吗不去丹尼卡医生那里看看?”尤塞瑞恩劝说道。
“我干吗非得去看丹尼卡医生?我又没病。”
“你不是老做噩梦吗?”
“我没做噩梦。”亨格瑞·久撒了个谎。
“或许丹尼卡医生有办法治那些噩梦。”
“做噩梦又不是什么病,”亨格瑞·久答道,“谁不做噩梦?”
尤塞瑞恩心想,这下他可上了套。“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做噩梦?”他问。
“难道每天晚上做噩梦就不成吗?”亨格瑞·久反问道。
他问得没错,为什么不能天天晚上做噩梦?这样,每天晚上梦魇时痛苦地狂叫就可以理解了。比起阿普尔比来,这就更容易理解了。阿普尔比一向严守规章制度。在一次前往海外执行飞行任务途中,他曾命令克拉夫特,要尤塞瑞恩吞服阿的平药片,尽管当时阿普尔比和尤塞瑞恩彼此早已谁也不理谁。亨格瑞·久比克拉夫特要明白得多。克拉夫特已经不在人世。当时在弗拉拉,尤塞瑞恩再一次把自己小队的六架飞机导入目标上空,一台发动机爆炸了,克拉夫特就这样死了。飞行大队连续轰炸了七天,还是没有炸悼弗拉拉的那座桥梁,尽管他们使用的轰炸瞄准器十分精密,可以在四万英尺的高空把一枚枚炸弹扔进一只腌菜桶。早一个星期前,卡思卡特上校就自告奋勇要自己的部下在二十四小时内炸毁那座桥。克拉夫特是宾夕法尼亚州人,小伙子长得极瘦弱,无害人之心。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讨人喜欢,然而,就连这一点儿羞怯,降格的愿望,也注定要破灭。他死了,没有受到别人的伶爱,就像野蛮桩上的血淋淋的果酒,就在那架只剩一片机翼的飞机快速坠落的时候,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谁也不曾听见他在生命最后的宝贵瞬间里说了些什么。他短暂生活的时间里,与世无争,然后到了第七天,在弗拉拉上空随烈火一起消逝。那天是安息日。麦克沃特将飞机调了头,尤塞瑞恩引导他飞至目标上空,作第二轮轰炸飞行,因为第一轮轰炸飞行时,阿费慌了神,结果,尤塞瑞恩没能投下炸弹。
“我想我们只得再飞回去,对不对?”麦克沃特通过对讲机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
“我想是的,”尤塞瑞恩说。
“是吗?”麦克沃特问道。 “是的。”
“那好吧,”麦克沃特说,“只好如此了。”
他俩重新飞回目标上空,而其他小队的飞机在远处盘旋了一圈后,都安全飞走了。此时,地面上赫尔曼·戈林师的每一门火炮,一齐对准他俩猛烈开炮。
卡思卡待上校是个极果敢的人。只要有什么现成的轰炸目标,他向来毫不迟疑地主动提出请求,让自己的部下前去摧毁。在他的飞行大队看来,没有哪一个危险的目标,是攻不下的。这就象对阿普尔比来说,在乒乓球台上没有什么险球是救不起的那样。阿普尔比是位很出色的飞行员,又是一名球艺超绝的乒乓球选手,尽管眼睛里有影子,却从未失过一球。对阿普尔比来说,要让对手输得丢尽脸面,二十一次发球可见分晓。他的乒乓球球技实在高超。只要举行球赛,他必定是赢。后来,有一天晚上,奥尔喝过杜松子酒和威士忌,醉醺醺地跑去找阿普尔比打球。开局时,他接连发的头五个球,全让阿普尔比给猛抽了回去,于是,他便拿起球拍,把阿普尔比的前额砸了个口子。奥尔扔掉球拍,纵身一跃,跳到乒乓球台上,紧接著一个急行跳远,从台子的另一端猛跳了下去;两脚恰好踩在了阿普尔比的脸上,立时一片混乱。阿普尔比差不多花了足足一分钟,才好不容易挣脱掉奥尔的拳打脚踢,摸索著爬了起来,一手揪住奥尔的衬衣前胸,把他提了起来,另一手握成拳头缩回去,正欲重击,朝死里打。就在这时,尤塞瑞恩跨步上前,把奥尔从他身边拉走。这一夜对阿普尔比来说,是充满意外的一夜。阿普尔比和尤塞瑞恩一样魁梧粗壮,他挥起拳,狠狠地打了尤塞瑞恩一拳。这一拳打得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乐不可支,于是,他转过身,照准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也重重击了一拳。德里德尔将军高兴极了,便让卡思卡特上校把随军牧师逐出军官俱乐部,又命令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搬进丹尼卡医生的帐篷,这样,他可以每天二十四小时得到医生的照料,身体健康也有了保障,这样,德里德尔将军要他什么时候拳打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他就可以再打。有的时候,德里德尔将军带著穆达士上校和护士,特地从联队司令部下来,只是想让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在他女婿的鼻子上狠狠地打上一拳。
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乐意留在那间活动房里跟弗卢姆上尉合住。弗卢姆上尉是中队的新闻发布官,不爱说笑,性情烦闷。每天晚上,他总要花上一大半时间冲洗白天拍摄的照片,然后把照片和宣传稿一同发出去。每天晚上,他尽量留在暗室里工作,之后,便躺在自己的帆布床上,交叉著食指和中指,脖子上缠了只兔子的后足,想足了法子不让自己睡著。跟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合住,他始终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他脑子里老是困扰著一个念头:说不定哪个晚上,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会趁他酣睡之际,悄悄走到他的床前,一刀切开他的咽喉。他之所以生出这么个念头,也全因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本人。有天晚上,弗卢姆上尉正打著盹儿,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确实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床前,极凶险地用尖利的嘘声威胁道:总有一天晚上,趁他,弗卢姆上尉,熟睡的时候,他,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会一刀割开他的咽喉。弗卢姆上尉吓得浑身直冒冷汗,睁大了双眼,抬起头,直愣愣地注视著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那双离他仅几英寸远的闪闪发亮的醉眼。
“为什么?”弗卢姆上尉最终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总算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答复倒是极干脆。
从此,每到晚上,弗卢姆上尉尽量迫使自己不睡。亨格瑞·久的噩梦着实给他帮了极大的忙。他夜夜专注地倾听亨格瑞·久疯狂般的号叫,渐渐地恨起他来,真希望哪天晚上,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会悄悄地走到他的床前,一刀割开他的咽喉。其实,大多数晚上,弗卢姆上尉睡得很沉,只是梦见自己醒著。这些梦极其真实,结果,每天早晨他从睡梦中醒来时,已是筋疲力尽,顷刻又复睡去。 自弗卢姆上尉发生惊人的巨变后,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渐渐地喜欢上他了。晚上,弗卢姆上尉上床时,还相当活泼开朗,可第二天上午起身时,却变得阴郁寡欢。
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很自豪地视这个自己创造的新的弗卢姆上尉。他从未打算要割断弗卢姆上尉的咽喉。他扬言这么做,就如同他说要死于肺炎、要给穆达士上校的鼻子狠狠一拳或者要同丹尼卡医生比角力,全都只是想开个玩笑。每到夜里,当他醉醺醺地蹒跚著走进帐篷,想做的头一件事,便是睡觉,可亨格瑞·久经常让他不能入睡。亨格瑞·久作恶梦时歇斯底里地狂叫,吵得他烦躁不安。于是,他便经常希望有人悄悄溜进亨格瑞·久的帐篷,拎走他脸上的赫普尔的那只猫,再一刀割开他的咽喉。这样,中队上下除弗卢姆上尉外,就可以好好睡一个安稳觉了。
纵然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不时地替德里德尔将军重重拳击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他依旧还是个局外人。中队长巨牛少校也是个局外人。巨牛少校在从卡思卡特上校那里得知自己晋升中队长的同时,发现自己也是个局外人。杜鲁斯少校于佩鲁贾上空阵亡后的第二天,卡思卡特上校坐了他那辆特大马力的吉普车,飞速驶进中队驻地。卡思卡特上校在离那条铁路壕沟几英寸的地方,嘎然把车刹住。壕沟就横在吉普车和那片倾斜的篮球场之间。卡思卡特上校一到,巨牛少校便遭到那些几乎已和他交上了朋友的球友们的拳打脚踢,左推右搡,还有乱石的袭击,最终,被逐出了球场。
“你现在是新任的中队长,”卡思卡特上校隔著壕沟朝巨牛少校高声喊道,“不过,别以为这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这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由你来担任新的中队长罢了。”
卡思卡特上校来得突然,去得也同样突然。说罢,他就猛地掉转车头,车轮一阵飞转,扬起一片细砂砾,吹了巨牛少校一脸,于是,车便轰隆隆地开走了。这个消息把巨牛少校惊呆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瘦长的身体愈发显得难看,两只长手捧著一只磨损了的篮球,看着卡思卡特上校如此迅速播下的仇恨的种子在他身边的士兵们心中扎了根。而这些弟兄一直跟他打篮球,又允许他像先前谁都乐意的那样跟他们交朋友。巨牛少校两眼毫无光泽,眼白增大,模糊不清,嘴巴翕动著,极想说些什么,可就是出不了声,那种熟悉的、驱赶不了的孤寂,再一次飘来,似令人窒息的烟雾,将他团团困住。
除了丹比少校,像大队司令部的其他所有军官一样,卡思卡特上校亦极具民主精神:他认为,人生来是平等的。所以,他以同样的热情,一脚踢开了大队司令部以外的所有官兵。不过,他信任自己的部下。正如他在简令下达室常跟他们说的那样,他相信,同其他任何部队相比,他们要强得多,至少可以多完成十次飞行任务。同时,他还认为,谁要是对部下没有这样的信心,他就可以滚出去。不过,他们要滚出去,唯一的办法,就像尤塞瑞恩飞去见前一等兵温特格林时探听到的那样,完成另增的十次飞行。
“我还是搞不明白,”尤塞瑞恩抗辩道,“丹尼卡医生究竟是错还是对?”
“他说是多少次?”
“四十次。”
“丹尼卡说的没错,”前一等兵温特格林认可道,“就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来说,只要完成四十次飞行任务就可以了。”
尤塞瑞恩听了心花怒放。“这么说,我可以回家咯?我已经飞了四十八次。”
“不行,你还不能回家,”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纠正道,“你不会是疯了吧?”
“为什么不能回家?” “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这样。”
“第二十二条军规?”尤塞瑞恩很感吃惊。“第二十二条军规跟回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亨格瑞·久开飞机送尤塞瑞恩回皮亚诺萨岛后,丹尼卡医生极耐心地答复他说,“你自始至终得服从指挥官的命令。”
“但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说,我完成四十次飞行任务就可以回家了。”
“可他们没说你必须回家。军规明文规定,你必须服从每一个命令。圈套便在这里。即便上校违反了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的命令,非要你继续飞行不可,你还是得执行任务,否则,你违抗他的命令,便是犯罪。而且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必定会问你的罪。”
尤塞瑞恩彻底灰了心。“这么说,我必须完成规定的五十次飞行任务?”他伤心地问。
“是五十五次,”丹尼卡医生纠正道。
“什么五十五次?”
“上校现在要求你们大家完成五十五次飞行任务。” 亨格瑞·久听了丹尼卡医生的后,如释重负地深叹了一口气,咧嘴笑了笑。尤塞瑞恩一把揪住亨格瑞·久的脖子;迫使他立刻开飞机跟他一块回去见前一等兵温特格林。
“要是我拒飞的话,”尤塞瑞恩极信任地问道,“他们会怎么对待我?”
“我们或许会毙了你,”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回答他说。
“我们?”尤塞瑞恩吃惊地大声叫道,“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站在他们一边了?”
“要是你给毙了,你指望我跟谁站在一边。”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反驳道。
尤塞瑞恩畏缩了。卡思卡特上校又一次让他上了圈套─
第六章 Chapter 6
CHAPTER 6: HUNGRY JOE
Summary
Hungry Joe is an "emaciated wretch" who hungers not only for food, but also
for women. He constantly tries to take photographs of nude girls. He tries
to convince girls to pose for him by claiming that he is a photographer,
working for Life magazine. However, his snaps never come out, either because
he forgets to put film in the camera or turn on lights or remove the lens
cover. Prostitutes were only too delighted to pose for him.
Hungry Joe was a war hero who had flown six combat tours of duty more than
any other in the Air Force. Every night he is not sent on a mission, he
has nightmares. As soon as he is put back in combat he is relieved. He then
settles down into "a normal state of terror."
Yossarian thinks of Kraft who had been killed when Yossarian led his team
of bombardiers a second time over Ferrara. Captain Flume, the public relations
officer, who shares a trailer with Halfoat, lives in mortal dread of him.
One night Halfoat threatens to slit open Flumeós throat. Though he is only
joking, Flume takes the threat seriously, and is unable to sleep peacefully.
Orr attacks Appleby with his paddle while the two are playing a game of
Ping-Pong. It sets off a chain reaction in which Appleby punches Halfoat,
who in turn busts Colonel Moodus in the nose.
Notes
Hungry Joe is "crazy" both about girls and about the war. Hellerós description
of Joe in a "normal state of terror" is a grimly ironic one. Terror is not
generally a "normal state," but in the time of war it becomes one. Almost
all the men suffer from some sort of insecurity or have some desperate need
which has to be fulfilled. Joe has nightmares and is obsessed with photographing
naked women; Kraft wants to be liked; and Flume fears that his room-mate
will kill him. In a crazy world, crazy things are bound to happen. We have
Orr attacking Appleby with a paddle because he cannot bear to lose to Appleby
at Ping-Pong. Dreedle, who is Moodusós father-in-law, derives sadistic pleasure
from watching his son-in-law being beaten 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