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正义和民族主义之争

自由、正义和民族主义之争

　　作者：李诘

　　一个大国的元首或政府首脑在公开的场合被公然侵犯、见诸媒体的新闻事件已不是头一回了。前不久是美国总统布什，现在轮到中国总理温家宝了。

　　据央视网消息(新闻联播2月3日播出)：当地时间2号下午(北京时间2月2日23时15分)，温家
宝总理在剑桥大学演讲时，礼堂后方一名西方人模样男子突然起身叫嚷，并向讲台投掷鞋子。此人在一片斥责声中被安保人员带离现场。温家宝总理说：“这种卑鄙伎俩阻挡不了中英两国人民的友谊。人类的进步、世界的和谐是历史潮流，是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的。” 剑桥大学校长理查德发表声明，剑桥大学是理性争鸣和辩论的场所，不是掷鞋的地方。个别人的行为不能代表剑桥师生，温家宝总理现场的表现令人敬佩。当地警方称该男子已被涉嫌破坏公众秩序送至警方接受问讯。中国外交部就这一事件向英方表示了强烈不满。外交部发言人姜瑜说，事实证明，肇事者这种卑劣的行径是不得人心的，也阻挡不了中英两国友好合作关系发展的潮流。

　　按说在自由、民主的世界潮流日甚一日的当今的时代，作为一种表达不同意见、发泄不满情绪的极端、非正常的方式，人们对种种类似以上突发事件的观念上的宽容度是以往的任何时代所无法想象的。国家的领导者们对国际间的观念、政治之争可能导致的以激化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突发事件应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然而在此次温总理演讲受干扰事件背后，隐藏的关于自由、正义的理念与民族主义的原则之间的冲突，以及这样的冲突将在怎样的全新的基础之上得以化解的问题，则是影响和制约着我们的时代的一个日益紧迫而不容回避的本质而重大的课题。

　　我们的时代，乃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一切腐朽的终将毁灭，一切壮美的终将重生。在这样的时代中，我们尤其要以真诚的眼、以理性的心审查与我们的生存和发展休戚相关的一切观念、价值、思想、意识形态的原则和根基。在理性的发展进程之中，一切都无可逃避，一切都必将在思想的法庭上为自己的存在做辩解和确证自身的价值。

　　自由主义是当今西方世界的主流意识形态，在当代中国亲西方的知识分子中有着广泛的影响，它所提出的支持私人企业的市场经济、保护个人思想的自由、限制政府的权力和建立透明的政治体制等主张对解决当代中国问题无疑具有重大和富于启发性的意义。自由主义主张民主、渐进的改革，主张维护个人自由相对于其他政治目标的优先地位。容易引起人们诟病的则是自由主义者在文化上的态度。自由主义者主张一种多元的文化政策，强调尊重个人在道德观和生活方式上的权利，例如言论自由及与之相关的道德上的相对主义，例如大多数自由主义者通常反对的政府限制文学、艺术、学术、赌博、性、卖淫、合法婚姻年龄、堕胎、生育控制、酒、大麻及其他毒品领域等等。自由主义往往具有肆意迁就人性的无节制的特点。美国总统布什说：“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向你们讲话。”好意和虔诚的道德感诚然可感，但其中透露出来的不惮于藐视和压制权威的极端的民粹主义的思想倾向也是显而易见的。美国人的作为制约人性的手段的极端民粹主义的思想倾向在来源上和欧洲宗教改革以后宗教精神的世俗化有关。然而圣人和强盗的平等、精神贵族和愚夫愚妇的平等无疑存在着观念上荒诞的嫌疑，出于对封建等级制度矫枉过正的平权的民粹主义对于社会发展的精英性质的领带力是不是也存在着观念上与实践上的潜在的与致命的伤害力？自由思想、文化多元、道德相对主义、宗教的世俗化、平权伪善的民粹主义，在当今时代似乎都成了普世价值的象征，但一个社会如果丧失了价值上的确定性、道德上的一元主义的坚定性、信仰上的纯粹的超越性、观念上和实践上的精英性质的领带力量等等有益的基础与原则，那么我将质疑这样的社会的观念与实际的政治、文化精神发展的合理的方向。

　　公平和正义是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共同追求的社会、政治目标和原则。不同的是自由主义更强调自由价值的优先性，而社会主义则更突出社会发展的公正性的原则。而一个观念价值上的无可争议的事实是：过度的自由可能导致人性的放纵、道义的丧失与合理秩序性的付之阙如，对社会发展的公正性的一如既往的强调则能为社会的合理、有序的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需要指出的是，社会公正和社会平等乃是两个在定义和基础上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对立的概念。我所认为的公正具有不违背道德原则并且与道德原则具有同一性质的社会发展的基础和终极目标的意义。而民粹性质、空想性质和伪善性质的平等概念的社会实现往往恰恰在违背社会道德的基本原则。例如对人性弱点的过度的迁就、例如事实上会导致弱势群体不劳而食的倾向性，例如其对效率性的损害，例如其在观念上和实际上对社会精英性质的领带力的致命的对立和残害等等。就社会发展必须具备始终一贯的合理的观念和政治原则的逻辑基础而言，社会主义中国缺乏的是作为科学性与道德性的具体体现的民主的观念和实际的政治制度的体系，自由资本主义缺乏的则是社会发展的基于公正和道德的使社会具备充分完善可能性的坚定的一元主义的观念原则。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关于公平和正义的观念和原则就不仅仅是某一方单方面输出的无可质疑的本本和教条。这样“公认”的缺乏民主和人权的一方要不断自我更新完善思想和政治制度的体系，“傲慢”的缺乏始终一贯的逻辑基础的一方同样要不断确证思想与道德上的一元主义的纯粹性和坚定性。

　　就其最广大的意义而言，温总理演讲受干扰事件本质上是自由、正义和民族主义之争。在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历史面临着巨大挑战和自我更新的民族的崭新时代，自由和公正的价值原则的缺乏无疑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重大隐患，然而在一个言必称欧洲美国、希腊罗马，普世价值即意味着西方中心，现代化即意味着民族性的削弱和丧失的时代，民主问题、人权问题，似乎应与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的合理成长的问题联系起来，才具有最真实与最本质的意义。我觉得，任何形式和任何性质的变革，如果不能与世代的精神和道德力量的努力的延续结合在一起，如果不能与民族精神与民族文化的延续与坚持的最扎实的根基结合在一起，如果民族性与民族精神文化的成长不能在现代性与科学性的基础上连接上自己的创造性地继承与转化的前此的一切血脉相连的民族精神与民族传统，那么这样的变革终将不可避免地带上肤泛与丧失根基的嫌疑，绝不是纯粹的、创造性的、具有充分道德力量的变革。温家宝总理在剑桥演讲演讲受干扰反映了对中国的民主、人权状况有反感的一部分国际舆论不假，但在此次事件之中一个民族的尊严受到潜在的威胁和挑战同样是真。人性和民族性的统一，文化发展的科学性、现代性、民主性和民族性的统一，才能为一个伟大民族的重生、为一个伟大时代的到来奠定坚实的观念和精神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