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的厚古薄今

流水前溪去不留,余香骀荡碧池头。燕衔鱼唼能相厚,泥污苔遮各有由。委蜕大难求净土,伤心最是近高楼。庇根枝叶从来重,长夏阴成且少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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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藏独聊天及其它

(2008-05-13 14:52:37) 下一个

1 .西藏问题

和两个藏独(藏族)学生聊了两个多小时,发现他们也和我们这里的中国学生一样,在对话前做很多 research ,收集材料论据什么的,而且也指责我们从来不给材料的出处。我最大的感触是,我们太像了,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所谓的事实,即使存在,也并不见得比虚构更有说服力。

聊完了我意识到,我对于西藏和海外的藏民的想法,也是想象大于实际,有的东西并没想通,所以上一篇写辞不达意,想了想,留着吧,让我知道自己写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表面上看,在美国,中国学生和海外藏人对话,很难。因为一上来他们就会说 1950 年,中国占领了西藏,然后中国学生会说,啊可是历史上很久以前西藏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了,然后就吵起来了。我对他们说我不代表中国学生,他们说我们能看出来。

我听了他们的想法和经历后觉得,对话也很容易。和任何一个民族一样,藏族并不是一个单一的整体,海外的藏民也不是一个单一的整体。譬如和我聊的这两个主张藏独的学生,在平静的讨论里,他们很快就承认其实西藏不是一定要分裂的,西藏的人权问题可以做为中国做为整体的人权问题的一部分来解决。海外的藏人,特别是激进的分裂份子,虽然组织藏独游行很有章法和声势,但是对于西藏和他们自己的未来,其实空空地很没底儿。所谓的西藏独立,更多的是利用西方在中国的利益考虑和道德上的故作姿态来对中国间接施压,通过改善西藏乃至整个中国的人权状况来实现他们对自己故土的期望。

说到这里,我必须纠正前一篇里面提到的一点,我说海外的藏人不能算是藏人,是很愚蠢的说法,必须改正。当然,我保留关于他们意识形态的描述,因为我虽然同情海外藏人目前尴尬的处境,却并不认同他们对于人权自由民主这些概念的认同。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的对话不能止于表面上达成的一致,即中国需要改善人权状况,还需要讨论人权这个概念所包含的悖论,大藏族主义和大汉族主义的内在逻辑的相通,和西藏的藏民的利益。

譬如奥运的事儿上, YY 一下,假如共产党玩儿阴的,跟世界宣布,既然大家都不满意中国的人权状况,不乐意看到中国办奥运,那我们就不办了,取消奥运,闭门思过,把办奥运的精力转而改善中国的人权状况和民族关系。请大家监督,并且以实际行动支持。既然奥运变成了筹码,那我们就用它做筹码,既然人权变成了筹码,我们就用它做筹码。

很显然,这个玩儿不起来,也玩儿不起,因为人权啊,自由啊,民主啊,这些个东西,都已经有规则了,比如民主,那我们就得搞民选。大家都指责中国人爱内斗,可是一说起民主改革有似乎对中国人的人性充满信心。这又是制度拜物教,仿佛民主制连国民劣根性都能制约。制度是人来控制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弄好了一样可以民主,多党选举碰到希特勒和小树丛一样可以集权。还有,西方一定会掺和,最后就把中国给选垮了。中国垮了,道德高尚的人们就会在乎西藏老百姓的死活吗?啊呸,他们连自己老百姓的死活都看不见。

所以我不希望看到西藏独立,就是这个原因,不是为了拥护中国共产党,也不是为了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而是因为,那些占领了道德制高点拿西藏的人权说事儿的人们,说的是西藏,其实全都是关于自己。这让我想起从前读过的反面乌托邦三部曲,集权统治有两种,一种是奥威尔式( 1984 )的,也就是中国式的,没有自由,不敢言而敢怒;另一种是赫胥黎(美丽新世界)式的,人们享受一切可能的幸福,唯一没有自由,但是人们不知道自己没有自由,不但不知道,还自以为很自由并陶醉地同情别人没有自由,这是美国式的。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一说中国不好,就一定要先默认一个美国好的不得了,或者反过来,批评美国就一定要把中国描绘得很和谐,批评就批评,就不能就事论事,老做双面人,看着累。总有人自以为很牛逼得问,你觉得美国这不好那不好,那你干嘛巴巴地跑美国来,回中国不结了。对这种自以为是我常常被娱乐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能求他们理解我们变态人的受虐心理,就像他们需要理解那么多自由世界的公民们要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中国去不回来一样。再说了,这里是对敌斗争的最前沿,哪里战斗最残酷我就要到那里战斗,这种博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的情怀那是井底之蛙看得懂的?

回到自由民主平等,这些词汇,代表着一种历史悠久的复杂关系和权力结构,以全人类代表自居的道德规范,无一例外的来自于特殊的政治经济文化需求,后来的,只能按这些既定的规则玩儿,这一点,可以参考前面的一篇 The Protestant Ethn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 。那些凡是一提自由就要支持凡是一提民主就要支持的两个凡是的人,只看到这些词汇的解放性而看不到它的压迫性。我觉得很窝火,人一说你不自由,我们没别的话,只能说我们是有的,或者我们在改进。我们明明有自己的语言,可是不能用,因为不是国际标准,不符合普世道德规范。小时候读杨练的诗里面写“我创造自己的语言”让我热血沸腾,现在想来,何其幼稚,我哪里有自己的语言。

2.资本主义 

再说得更具体一点儿,1950年以前,西方的中国地图上,西藏都是中国的一部分,但是没有人指责西藏没有人权虽然那是个政教合一老百姓穷的要死还没得选只能信一种教,也没有人吵吵西藏应当独立虽然中央政府也很操蛋也杀了不少人。等到1949年以后共产党上了台,解放军进了西藏,西藏忽然间没有了人权,西方忽然觉得西藏应该独立了,显然人权只是反共的一种表达。 

这种对共产党的恐惧可以说已经深入骨髓变成了本能的习惯,举个例子,和藏独学生聊天的时候,一个韩国裔的学生在场,我说我们中国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共产主义国家,这种说法是西方才用的,我们称自己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个韩国学生这时候说,不对吧,你们应该是共产主义国家,因为社会主义是理想中的社会形态,当社会主义没有走对的时候,就变成了共产主义。我喷了一口水以后,问他,你从那儿听来的这种说法?他说,我们课上就是这么讲的,我是学Political Science的。后来的聊天,就变成了藏独学生试图教育支持藏独的韩国裔学生什么是共产主义的课堂。 

我今天看到芝加哥一个会议的海报,会议的主题是Socialism 2008,我看了一下内容,其实他们应该用Communism 2008,但是措辞处处小心,不敢越雷池半步,即使是谈论理想社会的形态,共产主义这个词,都已然成为禁忌,并被自觉的屏蔽,这种自我审查,实在要比中国政府的关键词过滤要高明有效的多。 

很显然,这些坚持把斯大林和毛泽东说成是纯粹的马克思主义者把他们统治下的苏联和中国说成是共产主义国家的人,他们根本就不关心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或者共产主义是什么意思,共产主义或者恐怖主义,他们需要的,无非是一个对立面,而已。 

问题是:除了党的名字以外,如今中国已经坚定不移地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西方国家为何仍然紧咬住不放呢?那么多集权国家都被所谓的“自由世界”接纳了,凭什么啊? 

中国政府经常说,经济发展才能社会稳定,社会稳定民主才能跟得上,我认识的一些入了美国籍和将来会入美国籍的爱国青年也颇为赞赏这种说法,西方也有学者用韩国台湾智利来说明民主必须在经济发展了的国家才可能实现。很显然,在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不仅没有成为经济发展的阻碍,反倒恰恰是西方眼里的集权统治成为遏制向资本主义过渡期间成本过高的工具和保证经济发展所需要的稳定的主要原因。 

但是,假如,在中国,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必然来到的民主制度,最终不会到来呢? Zizek有一个说法比较有趣,中国的这种集权体制下的资本主义所呈现的,并不仅仅是让西方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即野蛮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阶段,而是预示了西方的未来:一个已经证明了的比自由资本主义在经济上更充满效率和生机的体制。中国真正令西方感到恐惧的地方是,假如西方所理解的民主,不再是经济发展的前提和动力,而是它最大的障碍,怎么办? 

3Monolingualism 

接着前面的继续。我说过,批评必须同时也是自我批评,做为中国人,批评西方的过程中最大的问题,在于常常假设一个中西内外的对立,并想象压迫仅仅来之外部。 

我一直以批评殖民主义为乐,现在我发现,真诚的批判,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反对藏独于我意味着对抗我自己对于殖民主义的强烈恶感,批评别人容易,批评自己难,我难以和自己妥协。 

西藏事件中的两个不太容易回答的关键问题:一是为什么不去批评中国政府;二是为什么西藏会有人抗议 -即便是被煽动,为什么会有人被煽动起来?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二而一的,或者说,第一个问题必须要问的,是怎样批评和批评什么,而第二个问题提供了答案。 

如果在内地,汉人的地区,煽动一下,我敢保证也可以整出上千号人来打砸抢,对政府不满的何止西藏。那么,什么人会去参加呢?很明显,失地的农民和下岗的工人被包工头拖欠工资的民工,可能加上被开发商黑了一道的小业主和想致富去炒股结果赔了的工薪族。当西藏逐渐地建立地方的经济体系时,不可避免得会和其它地方一样,产生贫富分化官僚腐败和保障体系的滞后,用很多孩子的话讲,这是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必由之路。当中国政府封锁新闻的时候,我不认为仅仅是因为西方记者会歪曲报道西藏的民族矛盾,虽然他们肯定会这么做而这个肯定是原因之一。打个比方,美国的中餐馆,最怕客人去某个部门投诉,因为经不起检查, 并不是因为(或不仅仅因为)食物本身有什么问题,还因为他们雇用着大批的非法移民,一查一个准,这里没事儿但是没准儿哪里会出问题。诺大个西藏,想找到个把穷的不能再穷的藏人来揭批共产党的恶行,还不跟玩儿似的。那样一来,外交部的发言人,不但要驳斥西方对我民族关系的歪曲,还要驳斥其对我经济建设成果的抹煞,多年经营那里经得起这通埋汰,不如索性担个恶名,没有新闻自由就没有新闻自由,老生长谈,也听着耳熟,不用另准备稿子去驳斥。 

再次展现我的粗鄙的经济决定论,西藏的问题,实际上是一个经济的问题。 

但是为何如此多的中国人和海外的中国人忽然关心起政治了呢? 

三表有一段话说得好,“那些在SMN上面点亮红心的人们,未必就是个政治观点明确的人,甚至他们根本不懂政治。相反,使用SMN的人,恰恰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人,所谓两手准备,我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接受中国式教育和西方文化影响的一代,涵盖50年代到90年代这50年出生的中国人。他们不单单懂得爱国,也懂得卖国。在东西文化交融下长大的中国人,不管是爱国还是卖国都充满了激情。换句话说,这种貌似政治立场的体现很多时候更像是功利主义的体现,政治正确和排队正确已经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的体位如何,自己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三表的话,恐怕要伤爱国青年们的心了。 

我看到,大家的愿望都是中国强大了,这些白种人就不会对我们指手画脚了。其实这是对我们而言,中国真强大了,事儿还在,不过是我们找别人的碴儿了。永远的利益啊。火炬为什么在阿根廷成了节日?两年前我有一个阿根廷的朋友给我发email说要学中文了,因为中国已经把阿根廷给买下来了,她这是跟我逗闷子,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再譬如在展现爱国热情的过程中,王千源被当作汉奸卖国贼声讨这件事儿。我觉得王的做法相当地弱智,年纪轻轻,还没开始玩儿政治呢就先被政治给玩儿了。我倒是相信这怂孩子真的是想故作独立思考状地居中调停,问题是你得先居中然后再调停,你混在藏独人群里又写标语有举旗子,还居中个屁啊,调停得先把两边的观点搞清楚了,还不知道人说什么就上窜下跳地。独立思考得有思考能力的人才谈得上,装独的人在这种乱哄哄的局面里就只能是个搅屎棍子,给CNN和大纪元这些超级搅屎棍子提供素材。当然杜克出这种事儿我一点儿都不奇怪,杜克的CSSA从现场到被诉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奇怪。 

王千源好说,骂王是汉奸的人们呢?祭出人肉搜索引擎的人们呢?  

王千源这件事,无疑被西方媒体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借机炒大了,这种互相扣屎盆子的破事儿,在网络的虚拟世界,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就是总有人太把自己当根儿葱了。可是当这件事儿被放在爱国的语境下审视,居然放大了我们不曾留意的一个环环相扣的逻辑:西方用他们的标准来要求中国人,中国人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王千源,每一次,每一个人都被要求使用同一种“语言”,解放的语言变成了压迫的语言(注意,这个被压迫者,不见得一定是王千源)。那些网络上的暴力的语言不一定会转换为现实生活中的暴力,但是它的确代表了一种很暴力的逻辑。 

这是民族主义令我不安的地方,因为它没有留出自省的空间。象王千源这样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俨然成为中国人民的公开对立面,这个局面,与其说是王千源的极端言行的结果,不如说是民族主义话语的内在需要,民族主义决不仅仅只是关于领土主权问题,王千源用一种略为扭曲的方式暴露了民族主义情绪中始终存在的暴力倾向。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想三表说的那样,其实只是关心体位之舒服与否而并无原则或政治立场;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其实对闹运会和所谓的“圣火”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是因为西方媒体欺人太甚才开始支持奥运的;我猜想还有很多人,仍然对闹运会不感兴趣,甚至很反感,不过因为貌似举国上下都在支持,他们也就不说什么了。无论哪一种情况,现在说不支持奥运和圣火,大概可以算是不爱国了的。但是我看到奥运圣火登顶珠峰的时候,想起了白鹿原里面的一句话:折腾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 

德里达有一本书叫做The Monolingualism of the Other,关于母语的,但是适用于一切主导性语言和话语的确立,他说:I  only have one language;it is not mine. 这句话说得真好,又让我脊梁骨一阵发凉,是以作文以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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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yi 回复 悄悄话 艾丽思说的有意思,现在是缺少一个外力,比如类似自然和人之间的矛盾,或者外星人和地球人的矛盾,否则这种民族和民族之间的矛盾总是占大头,而成为各种力量权衡斗争的主打。
小米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艾丽思笔记的评论:

嗯,是很长,最近一直在想,也并没有想通,所以写这个题目的两篇都很不顺畅。

那个藏人说的汉人永远不懂少数民族的话,很让我触动,其实真正的问题并不是不懂,而是不懂装懂或者不懂但是很真诚地相信自己懂了。那个蒙古人挺逗的,很多时候,大多数人想说又碍于政治正确不敢说得东西,只能由少数民族说出来。

是啊,意识形态的统一是不会真正实现的,我想,所谓的反面乌托邦,就是这个意思吧。
艾丽思笔记 回复 悄悄话 好长啊,写得很牛。

奥运火炬在法国的时候,有一天我去法兰克福,结果嗓子快哑了才回来,说话太多了说的,一般我不集中说那么多的话。那天聊天,在座的除了我和一个北京的朋友,还有一个西藏人,一个蒙古人,一个日本人。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场面:))

嘿嘿,我们可没动手,不过彼此都说了好多。

日本人总的来说比较克制,后来我觉得这大概是因为面对中国人的事情,不是他们自己的事儿,所以容易冷静。他主要说日本人(他了解到的)对中国奥运的看法,也承认日本人有些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意思,看这次中国人怎么办。

蒙古同学说中国人不行,思想上容易着火,但心灵里没力道。他说每次听见中国人说起成吉思汗,他就老大不乐意----那是我们的大汗!不是你们中国人的!他嚷嚷。说到奥运和西藏,他说如果现在还是蒙古人在中国做统治者,绝对不会出现被人抢火炬的事儿。日本人马上问他为什么,他说蒙古人有本事让西藏人住口,就象从前满族人让汉人住口一样。

氧化钙啊,西藏人不干了,那一分钟差点儿打起来。

西藏人说,你们汉人永远不懂少数民族的心,很简单,就因为你们是多数。

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讨论,但实际上就如你开头说的,他们并不是光凭血气之勇说话的,我能感觉到他们也做了不少的功课,有理论上的,也有外在的比较。其实我们的思路真的很相似。

意识形态很奇妙,在我看来,它是一个永远不会被真正统一的东西,即使在1984里面,或者美丽新世界里面,甚至在动物农庄里面,都不可能。这个“统一”的平衡,迟早要被打破,被双方打破。西方人的暴力思维,和我们的暴力思维,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回事儿。

你说到王千源的那段有道理,如果已经占在某个立场之上了,再貌似公允状,是比较可笑的。但我对这个小女孩并无大的反感。

“民族主义”是最后的一面大旗,动辄拿出来晃悠,不是什么好事。

有点说乱了,你凑合看。
小米粥 回复 悄悄话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谁创造了这些词汇,马克思是描述过历史的线性发展,但是说不定这些词汇之前就有的。

lanyi 回复 悄悄话 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都是马克思创造的词汇。

假设没有这些词汇的存在,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形态应该只能属于从一个封建社会到资本社会转变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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