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去重庆郊县白市驿赶场,回家时已是末二班了。
车尚未停稳,一群人就冲了上去,一付担架颠簸着,顺着人流涌向车门,刚靠近就被挤开了,在司机和售票员的帮助下,再次靠近车门,又被拥挤的人群掀开了,一连三次都失败了。
抬担架的是两条壮汉,懂挤车技术,贴着车箱挤向车门。也很玩命,担架都快被掀翻了,还在向前挤。但是没有办法,挤车的人太多了,挤车的也非无能之辈,壮汉也不少。
我本來可以挤上去的,但为了让担架,一下子就被挤得离车门老远。结果我没能上车,那付担架当然也没挤上。
担架上躺着一位中年妇女,不停地呻吟,她腹痛被县医院诊断为阑尾炎,嘱送到重庆西南医院手術。谁知一连三班车都没有挤上。发病已两天,疼痛加上不能进食,已经非常衰弱。
我主动请求为她扎针,查脉看舌后,在她双侧足踝外侧的丘墟穴扎上两针,得气后施用泻法,不留针。
那时施济民老师的学生都随身带着针灸行头。一个金属香烟盒铺上夹棉纱布,插满了各种型号的针,叫做针盒。一个小的锑盒,装着酒精棉,叫棉盒,随身携带,走到哪,治到哪。
出针后,不到五分钟,她打了几个嗝,放了几个屁,突然从意识蒙胧中清醒了,一下坐了起来。说,我好象不痛了呀,还去不去重庆,娃儿也还在家里?
大家都拿不准,望着我,在等答案。我那时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没有治过这类病人,没有经验,但是凭打嗝放屁的证状,和已不亢进的脉象便判断邪气已衰。我告诉她,可以不去手术,两天后再下来,我会再开中药善后。
两天后他们按地址找到了我,除了体弱以外,已没有症状。我开了三付中药。
再一周她带了十几个鸡蛋来,病愈表示感谢。
这例病人治得非常成功,仅两针,三付药就避免了手术,痊愈了。究其原因,是因为病已两天,病邪已衰。(按照西医的说法应该是感染已经控制)。正如<<灵枢•逆顺篇>>所说:"刺其已衰,事必大昌"。
我治疗第二例病人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几年后,我在中医院看病,同诊室赵老师的一位病人,腹剧痛,站、坐、蹲下,都不能缓解。赵老师知道我会针灸,请我帮病人扎针止痛。
病人脉象弦劲,痛始于右下腹,然后全腹剧痛。初步印象为阑尾炎。
此属实证,我马上掏出针具。先泻丘墟,再泻足三里,本以为不过五分钟就可以止痛。那知疼痛不但未缓解,反而更痛。于是再重刺阑尾穴,仍然不能止痛。
针灸治疗失败,赵老师处大黄牡丹皮汤一付。嘱,若疼痛能忍受,赶快回家服药,会有效果。若不能忍受,马上送去西南医院。
患者疼痛难忍,选择去医院,家属送去后,诊断为急性化脓性阑尾炎,手术后病愈。
这例病人,当时不应该针刺,因为疼痛正剧烈,内经说,"无迎逢逢之气,无击堂堂之阵"。以兵法喻针刺,当敌人士气正旺的时候不可以进攻。当病邪正盛的时候不可针刺!
又说,上等医生,刺病在萌芽状态时,其次,洽未发展到高峰时,其次治病邪已衰时。
只有下等医生才冲着疾病的高潮去针刺,看来是犯了下等医生的错误。病邪正盛的时候,用了刺法。
谁说内经不该读?
第三个病案是一位在美国的患者。她刚在医院做了人工流产手术,还未回家,腹部剧烈疼痛。她先生把她背来诊所。
患者痛得在床上翻滚,其夫紧紧的握住她的双手,以期平静,并叫她深呼吸,但一点也不能止痛。于是焦急的催促我赶快针灸。
此时病邪正盛,我有了前面的教训,知道此时进针,必定失败!
怎么办,我不能叫她过两天再来治吧,痛得休克了怎么办?
可惜<<黄帝内经>>只讲了原则,没有告诉你怎么办。
本来可以叫她去急诊,但她刚从医院出来。
于是,马上给她泡了一大杯红糖生姜汤,嘱趁热喝下。她先生扶她坐起,边吹气边慢慢呷咽。喝完大半杯后,己可平稳躺下。脉己由弦急变为弦缓。
我知道治疗可以成功了,因为我己经将这个病由"正盛"变成"已衰"了。于是我在她合谷、足三里、三阴交、丘墟等穴处,轻轻扎上几针,她就慢慢地睡着了。治疗结束后,就可以步行上车。
为什么用生姜红糖开水?首先要明白为什么痛。手术失血,加之受寒,经脉拘急,肌肉痉挛。红糖补血散瘀,缓急止痛,生姜散寒,通经脉。二味合用,有立竿见影的止痛、放松效果。
这三个病例很有意思,一例是我针刺时,病邪已衰,简单两针就治好了。这叫"刺其已衰,事必大昌"。
二例针刺时,病邪正盛,结果无效,送去医院手术。
三例就诊时,病邪正盛,我先给她服红糖生姜水,待她病邪转衰时再刺,获得了良好的效果。
读经典医著,有时要有了一定的临床经验教训后才能体悟。
说句题外的话,病邪正盛不敢毁伤,刺其己衰,事大大昌。岂止是针灸,凡事皆然。股巿、房市、人事,事事如此!
中医将哲理引入理论,中医又体现了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