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大学毕业后,父亲留校工作了一段时间,随后调入西南地质局机关工作,开始了他人生真正的职场历程。母亲则被分配到局属野外勘探队,从此长期奔走在山川之间。两人的岗位虽然不同,却在同一个系统里,并肩走进了新中国建设的洪流之中。不久,四川省地质局在成都成立,他们又被分到该局。旋即,四川省地质局成立科研所,母亲被调到所里。这样,两人都在成都工作,虽然常年出差不回家。这是地质工作的性质决定的。
1957年,反右运动爆发。在此前的“大鸣大放”中,许多干部、知识分子纷纷畅所欲言,父亲也曾被同事劝说要“提些意见”。然而他谨小慎微,强忍住一句话也没说。正是这种克制,让他在随后铺天盖地的批斗中幸免于难。几十年后父亲仍常感叹,这一忍救了自己一生的前程。而他身边几位才华横溢的同事,却因一句直言被打成右派,从此荒废数十载,令人唏嘘。
母亲经常陪同苏联专家外出野外考察。那时的考察场面颇为隆重:有解放军战士持枪护卫,苏联专家居于车前显眼位置,其他随行人员——包括母亲——则坐在后车厢里。家中相册里至今保存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定格了这一幕。母亲常说,这些出差既是锻炼,也是考验。
1959年,父母在全国即将进入困难时期之际结婚。那时物资极为匮乏,婚礼办得异常简朴,没有酒席,也没有亲友齐聚的热闹场面,只是在同事间散些喜糖,以示喜事。新房是单位分配的宿舍,家具同样由单位提供。两人把各自的被子搬到一起,便算是成了家。就是这样一场几乎无声的婚礼,却饱含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全部憧憬与坚毅。
然而同一年,大饥荒的阴影骤然降临。四川尤为严重,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因营养不良导致旧病复发,于1960年去世。同年,父亲的大姐也没能熬过饥饿,撒手人寰。饥荒年代,地质局的粮食定量被大幅削减,食堂里端上的只是清汤寡水,职工们个个饥肠辘辘,浮肿成了常态。局里只得开放院中空地,允许职工开荒种地。父母在那片土地里密密麻麻种上豇豆、牛皮菜等生长迅速的蔬菜,收获后腌成泡菜充饥,勉强支撑生活。
父亲在饥荒中仍竭力照顾弟弟们。他把三叔和四叔接到成都上学。三叔幸运地考上了成都工学院的大专班,包吃包住,从此走上稳定的道路。后来他感谢父亲改变了他的命运。而四叔则没那么幸运,高中毕业后未能考上大学,只能在粮食紧张的情况下返回农村,最终因贫困和疾病早逝。
与四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父亲在出差北京、湖北、江西时,看到这些地方供应依旧充足,街头处处有包子馒头出售。这让他对所谓“全国普遍灾荒”的说法产生了怀疑,也更加体会到四川人民当年的困苦。
熬过艰难岁月,1964年后国家经济出现短暂的繁荣,供应恢复,物价低廉。母亲常常出差在外,父亲便时常带我去对街的嘉兴饭馆改善生活。那是童年记忆中少有的温暖画面。
这段时间,因为经济改善,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威望达到顶点。其头像常常登在报纸头版,与毛泽东并列,功高震主,预示着风暴的到来。
母亲在这段时期参加过“四清”工作队,下乡深入农村,直面基层的贫困现实。她说,她曾经到贵州勘探。相比贵州山区的赤贫,四川农村已算不上最苦。她甚至因此在晚年拒绝前往贵州旅游,直言那片土地让她心有余悸。
在此期间,父亲的工作能力得到上级认可,常常有机会直接接受省委副书记杨超的指导。1965年,他因业务能力突出,得到了李局长和王总工程师的认可,被提拔为副处长,并被派往野外队锻炼,准备不久后升任处长。正当前途一片光明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隐患却浮现出来:父亲在一次青霉素皮试中发生了严重的过敏性休克。虽然当时未引起足够重视,但这段经历埋下了他日后健康上的隐忧。
这一时期,父母经历了国家的巨变与个人的艰难。他们的青春在动荡中燃烧,却在彼此的陪伴与责任中,顽强走过了那段坎坷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