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北京,小羊毛胡同的一个四合大院。
时间:一九七零年,五月。
1.
那四是个光棍儿, 一辈子没结过婚, 至于碰没碰过女人,那就另说了。过了今年的阴历六月十八, 那四就是个满满登登的六十岁的人了。
这儿阵子,那四老是琢磨着,当年要是和胡王爷家的小叶成了亲,现在也他妈的是个孙子满地跑,当爷爷的主儿了。
可惜那四命不好,要和小叶成亲的头一个月,小叶痨症吐血死了。
打那以后,那四就断了成家的念想。一个人没饥没饱地过到了今儿个。
这天那四没事儿,坐在四合院里, 一边用对襟衣服的下摆,擦着那只翡翠绿的手镯子,一边儿卖着呆儿。那只翡翠绿镯子,是他和小叶的定情信物,据说是当年乾隆爷赏下来的宫里的东西。
一打眼儿的功夫,太阳落满了院子。又到了中午的饭口了。
这工夫,东厢房的老张头家, 正在给孙子过生日。 一家人,老老少少的在院子里围着饭桌子,热热闹闹地吃着炸酱面。他们家的那只大黑猫“咪咪”地冲着桌子一个劲儿地叫。那四最不待见那只大黑猫,又馋又懒。
幽幽的炸酱香味,随着风飘了过来。那四不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口水。他的胃开始有点儿闹腾了。
那四琢磨着,老张家吃的黄酱,一定是去年秋天的黄豆晒得。他还确定,那碗甜面酱肯定是在鼓楼那家叫 “一必居” 酱菜行里买的。
那四想着想着,又咽了一大口口水。 拿着芭蕉扇,假装若无其事地回他自个儿屋里去了。
2.
这会儿,那四躺在床上琢磨着,他可是好些年没吃炸酱面了。
二十岁那年,他和小叶,在小羊毛胡同口的那家叫“独一处”的饭庄里, 吃了碗他生平最可口的炸酱面。
那天是他和小叶的生日,他俩是同月同日生的,阴历六月十八。
那四这会儿还记得那天,“独一处”饭庄的小老板王老六来到他们面前, 把菜码端过来,他点了黄瓜细丝和香椿。小叶点了豆芽儿和青豆。而后,王老六又把炸酱盘端来, 当着他们的面,把炸酱面调拌好。
那四是个又摆谱,又好吃的主儿。他一看就知道,那炸酱是用三七开的猪肉丁,一勺儿黄酱, 半勺儿甜面酱, 加上头春的小青葱沫在油锅里炸出来的。末了儿,王老六还不忘奉承那四一句,那四爷,一看您点菜的行道,就知道您是个内行的吃客。那四听了,心里美滋儿滋的。
那四很矫情,对什么事儿都不将就,特别是吃食。 就拿炸酱面来说吧,那四也尝过北京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铺子,可就是找不到他当年和小叶吃的那口炸酱面。
要不他是那四呐,宁可馋死,也不随便将就。打那以后,那四就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个味道的炸酱面。
想着想着,那四手里攥着那只翡翠绿镯子,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嘴角上流下来的哈喇子,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