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春天
作者:童平
朗诵:毛毛雨
较之春暖花开,姹紫嫣红的盛春,春寒料峭,冰雪依然的早春更让我动心。正如黎明前的夜最暗,初春的冷有时似乎要比三九天的寒更让人不胜。但有那春的许诺在前面招手,谁还再把身后 凌厉北风的威胁放在心上呢?
春的脚步总是那么不紧不慢。从南到北,早春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
我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在苏南的太湖西岸度过。春天似乎格外青睐这一片土地。 记忆里刚过立春,庭院里还积雪一片,奶奶从菜市场就买回新鲜的蔬菜了。那时还没有大棚种植这一说。有两样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叫油菜, 但不是开金黄油菜花,菜籽用来产菜油的那种。那厚实且深绿的菜叶子泛着油光。因其含糖分高,即使炒菜喜欢放糖的南方人也在炒油菜时省去了加糖的步骤。 另一种则是我家乡特有的一种菜,叫做水芹。这水芹的茎叶柄 俱极鲜嫩,无论生拌或炒食 都清香爽口。但它的种植 说来实为不易。 菜农在秋天时将种株植入深土,再在四周深挖沟渠,灌入河水。冬春时节一上市就成为抢手菜。只是不知有多少人在享受这佳肴时会想到 鼻尖通红, 在刺骨寒风中挖着黏土起菜的农人,和他那双手长满冻疮,在田头水沟洗菜的太太。正如白居易笔下描写的卖炭翁,这位菜农恐怕也是心忧 菜贱愿天寒。 对于他们来说,春天的诱惑力恐怕无法与对生计的追寻相提并论。
当江南的绿已在枝头显露时,中国北方才从千里冰封,万里雪裹之中苏醒开来。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北京工作和生活了将近十年。刚开始的几年,我几乎被姗姗来迟的春天急出病来。过了新年,依然是一场接一场的大雪, 一晚又一晚的呼啸北风,春天是多么遥不可及。北京市内路旁种植的多是代表古都风貌的国槐。想起来能取代国槐成为北京市树的树种恐怕不多:那样漫长的严冬,那样干冷多风的气候,沙土飞扬,百树凋零,万物萧瑟。在来自蒙古的肆虐北风 稍停片刻之际, 你可能会在长安街旁的人行道上瞥见一位身裹冬装,时而低头寻觅时而扬首眺望的年轻姑娘。你猜得透她在找寻什么吗?不是丢失的钱包,不是装点华美的新楼。 她在努力寻找路旁草坪上任何一点代表春意的绿色,路边的国槐树上任何一点代表生命的迹象。北风吹过,白色的纱巾贴在她红色的脸颊上。 多想跺一跺脚,放声喊一喊,把北风吓退,把懒惰的春天从冬眠中唤醒。因为她知道当春天终于来到时,颐和园的十七孔玉带桥会在随风起舞的杨柳召唤下临波照影; 紫竹园的千竿 绿竹会汇聚一堂,继续去年那未竟的茶会;玉渊潭湖畔的百株杭州早樱更会奉献出春之魂, 那由万朵樱花缤纷灿灼形成的景致,给那久盼春之到来的人儿。
有如随风飘飞的蒲公英种子,再后来的日子,我漂洋过海,落到了北美密歇根湖畔。 数年下来,经过獾穴之州威斯康星的严酷寒冬的洗礼,又经过风城芝加哥从湖上刮来的无尽寒风的考验,我对冬天不再畏惧和憎恶, 反到体验到了等待春天的妙处。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校园里,二月底我曾见到被数尺深的白雪掩埋的人行道上 一群嬉戏追打的学生。 他们都穿着鲜艳的单衣,有的甚至穿着短裤。在化学系的教学楼里,我还见到一位扛着滑雪板前来上课的女生。他们的脸上全没有被漫长隆冬压迫出来的沮丧。 慢慢的,不知不觉中,我也学会了欣赏冬景的美丽,尝试着在安然中期待春的到来。早春二月,在这里意味着常常光临的寒流和降雪, 还有与那近年股票走势相仿的老也无法上扬的气温。但是,一场春雪后的清晨,放眼望去,雪原茫茫,何处是当年印第安人的部落所在?天空虽然一片灰暗, 但你能不被路边那千树万数银花 开放的景致打动吗?我不由耳边响起台湾歌手费玉清的《一剪梅》:“真情象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淹没。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我对真情的体验,对雪花的喜爱, 和对春天的憧憬向往在这天地一片苍茫中达到了极致。
在没有雪花飞舞,但寒风依旧的日子里,路边也有值得欣赏的景致。无论开车驰骋在高速公路,还是在乡间单行的公路上,路旁那 或密或疏,或深或浅的丛林,是最令我着魔的风景。没有了夏日绿荫如盖的茂盛和深秋火红似锦的繁华, 如今毫无遮拦的枝体在寒风中默默矗立,看似可怜。但你看真切了吗?他们是活着的生命!使用着各种各样的语言想法和人交流。 看,天边那密林勾勒出的画面,要赛过任何工笔的油画。那颜色岂是一个灰色所能涵盖的,分明包括了棕,橙,褐,赭,黛绿等颜色,甚至还带一抹 若隐若现的紫色。 细密的枝末无以计数,被风裁剪得式样别致。那数棵 高大威武首当其冲的百年老树为身后的子孙挡住了多少的寒风。 手挽手,这个庞大的家族成员心心相印,在风中众志成城。继续前行路过庭院深深的一个所在,寂寞的院子里,不知名的树,高矮参差, 修剪得玲珑剔透,好似落魄的富家子弟,即使一无所有 也不失贵族的傲慢。房后紧连一个不大的果园,株株桃树向天空伸出枝桠,仿佛在诉说往日硕果满枝的荣耀。车子路过一个自然保护区,在红绿灯前停住。右边是一片丛林的尽头,缺乏修整的林子,看去象一群衣衫褴褛的街头流浪汉,在争吵斗殴中蓦然回首而被定格,包括被欺凌而倒地的那位。我猜测,春日新叶滴翠的浪漫 大约不在他们费神寻思的范围内吧。落日后不多的天光下, 映衬着青色的夜空,一棵棵秃秃的树,无论高矮贵贱,无论婀娜耿直,都是那么泰然自若,荣辱不惊。他们对春天的信心令我深深地感动。
等待中的春天来了吗?我想,江南的春天是位性急的不速之客,扯一把柳絮洒向空中,躲在主妇的菜篮子里就溜进了庭院。北方的春天是个贪睡的懒人,你不唤他千百声他绝不从国槐的枝头现身;而中西部的春天则是个贼精灵,你须得跨上印第安人的雪橇向那茫茫雪原深处去追寻他。
读得真棒!
慢慢学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