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插队的回忆(二):集体户
(2009-12-07 05:4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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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插队的知青点称为“集体户”,准确精到,不知出自省里哪位秀才之手。集体户既可以指人,也可以指屋。上级发下文件,队里照例要开会传达。老乡们盖已听厌政治队长磕磕巴巴、还偏要拿腔作调的宣读,于是齐声鼓噪:“集体户墨水喝的多,让集体户念!”这是指人。生产队长派活儿,简捷明了:“集体户东边那土贼黏,今儿后晌就在那疙瘩脱坯!”这是指屋。
刚到队里,集体户的房子还没盖好,于是我们户的八个男生暂在生产队队部落脚,六位女生则散住在老乡家里。一个月后,集体户的五间草房盖成。施工期间,队里的郭会计也在盖房。老郭欺生,偷梁换柱,用自家几根破木头换走户里几根大梁。我们得知消息,找他理论,不料他手快,已经把大梁上了架。于是,从中又生出许多故事,不过听说老郭已经作古,为死者讳,不提也罢。
我们户的五间房子坐北朝南,松木房架,干打垒的墙(有别于土坯房),屋顶是谷秸缮的。一捆捆的谷秸铺在屋顶,按照某个特定角度,用木板拍实,就能风雨不透,现在想来仍觉不可思议。男生、女生分占东西两厢,当中一间是灶间,两侧各埋一口大铁锅,做饭捎带烧炕,虽是在艰苦条件下不得已而为之,却不能不说是节能的典范。利用做饭烧柴的余热取暖,较之西方的壁炉,实在高明得多。随着物质文明的发展,壁炉从取暖设备变做浪漫情调的点缀,倒也罢了;火炕式微,渐被木床、席梦思所替代,可惜可叹。
火炕是土坯垒的,有灶洞,有烟道,很有讲究。据老乡说,土炕凉,渗人,哪怕三伏天下火,也要烧炕,否则就会“坐病”。老乡的经验之谈,自然不可不听,然而夏天晚上已是闷热难当,在炕上烙大饼的滋味可不好受。于是,用哪口锅做饭,就有了学问。我们户是轮流做饭,一人一天。前面说过,男生住东边,女生住西边。所以,夏天做饭,男生用西边的锅,冬天则用东边的锅,以取冬暖夏凉之效。女生也不含糊,照此办理,只把东西颠倒一下。
我们户的房子是当地典型的民居,木架,草顶,土墙,土炕,土灶,没有任何装饰。讲究一点的人家,在屋里吊个顶。所谓“吊顶”,就是沿着横梁的高度,用高粱秸编扎一个顶棚,再在上面抹泥,共土墙一色。在我们的花言巧语之下,大队书记法外开恩,用大队的工(也就是说,不用集体户补贴工分),派两位手艺高强的老乡给集体户吊了顶。从此,逢到风雨大作,心里安稳了许多。其实,四邻八舍似乎从未有过“卷我屋上三重茅”的事。
京城来了知青,在当地是件新奇事儿,老乡们有事没事,总来坐一坐,聊一聊。不消几天,就开始领略虱子、跳蚤的厉害。虱子比较容易对付,只要有时间,不晕血,尽可以把衣服脱下来,沿着衣缝细细搜索,无论虱子、虮子,见一个掐一个。看着手指尖上的血,恨恨连声、大呼过瘾解气之时,早忘了这究竟是虱子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如想把虱子斩尽杀绝,烧一锅开水来烫,本可收一劳永逸之效,可铁柱、顺子们吃完晚饭,溜溜达达过来,往你的被窝卷上一躺,山南海北一聊,第二天虱子必定卷土重来。不过,虱子归虱子,交情归交情,知青并没有因为虱子的前仆后继而拒老乡们于门外,我们的关系一直友好融洽。
说完虱子,再说跳蚤。据说,如以弹跳高度与自身身高之比为标准,跳蚤是世界冠军。虱子虽然可恶,但毕竟老实笨拙,只要你杀心一起,它们必死无疑。跳蚤非但弹跳力超一流,而且狡猾伶俐,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它稳稳地伏在那里,你屏住气,稳住神,看得真切,运足力气,高高扬手,重重拍下,然而就在一刹那间,那厮突然跳起,先让你这巴掌落空,然后再接连几跳,转瞬之间,无影无踪。上帝造出跳蚤,或许意在提醒万灵之长切莫过于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