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都写了我姐和我大哥了,不写我小哥我心里好像有点过不去,可是写吧,那都是声讨啊,都说地主都有一本变天账,我也有,针对小哥的。长大以后,和他声讨,他居然都不记得了,还说是我编的。真的是欲哭无泪啊。但是,我不会给他看我写的这篇,心虚。
我小哥比我大八岁,可是他怎么一点也不让着我呢?
小时候,我很臭美。妈妈给买了新的裙子,就会在穿衣镜面前转,看看转起来是什么样的,是灯笼的,还是喇叭的?小哥在一旁专心玩他的无线电,根本不稀的理我。我只记得一次我转的太猛了,“彭”的一声磕在了大衣柜上,磕得我头晕眼花,眼泪都磕出来了,我捂着头,只听到从小哥那爆发出一阵狂笑。我气啊,从此,我就特别懂一句成语,啥叫“幸灾乐祸”。
多病的我,总是要去门口的小医院打针,青霉素什么的,或者退烧针什么的。我被大人哄的有点拿鸭子上架,说我勇敢,这么小,打针都不哭,结果,我就从护士阿姨那里得到了奖励,一些用完了的药瓶,抱着回家了。我小哥,一看见那些小药瓶,眼睛都绿了。这些瓶子装他的无线电零件多好啊!他问我要,我不给。他就开始动脑子跟我打迂回战。他用橡皮刻了图章,在整齐的纸条上蘸了红印油,制造了他的“钱”,什么,100块的,10块的,5块的,然后用他的钱跟我买。我就动心了。问他要100块!他给我一张100块的,我觉得有点亏,摇头,说要10张10块的,心里还踏实一点。他说,嗨,那其实是一样的。这样,他所需要的小瓶子,就源源不断的进了他的抽屉,我呢,傻傻的,攥着那些并不通用的“钱”心满意足。
小时候,可能是我最小,反正是我会有些特殊待遇,比如说会有巧克力。而且,我舍不得吃,很小心的放在属于我的那个抽屉里,看看也高兴啊。结果,被小哥盯上了。他和我商量,说陪我玩,做游戏怎么样?我高兴极了,说,什么游戏啊?他说你拿你的一块巧克力出来,然后咱俩轮流掰,谁能掰下来一小一块,谁就可以吃掉,轮到下一个人掰,如果掰不动,就只好换人。我只能掰动一两次,多数的时间,我都只好默默地把那版巧克力推给他,眼巴巴的看着他掰,然后光明正大的把我的巧克力吃掉。心里很暗淡啊,可是,怪谁啊,谁让自己没力气掰呢。
记得有一次晚上,只有我和小哥在家。他答应给我讲故事。但有一个条件,必须把所有的灯都关上,只留一盏台灯,我说可以。然后他让我在对面的大书桌后做稳,当一切都暗下来,突然,他在幽暗的屋子里把脸凑到了台灯上面开始奸笑,憋着嗓子说“我可要变啦”,我不信,笑着喊,“你就是小哥,你就是小哥”,但笑声很快就被惊恐和紧张代替了。那那张又白又长的弯月亮一样的脸,充满着邪恶,我开始心里打鼓,万一他不是小哥呢?万一他真的变了呢,哇的一声就一泻千里的哭出来了。
记得有一次他给我讲,你知道狼是怎么吃人的么?我说不知道。他说,狼看见你一个人走路,就会用前爪搭你的肩膀,你以为是哪个认识的人,一回头,吭的一口,他就咬断你的喉咙,你就完了!所以,有人撘你肩膀的时候,千万别回头,很可能是狼!我第二天放学回家一个人在路上走着,突然间,觉得肩膀一沉。有人撘我肩膀了!吓得我腿都软了,绝不敢回头,一步步浑身僵硬地往前走,这个爪子就默默的跟着我走。我开始奇怪,眼睛叽里咕噜的看看周围的人,这么多前后左右的人,他们看见我后面撘着一只狼,难道不奇怪吗?不对!不是狼!一回头,小哥一张笑得几乎变形的脸,还有撘在我在我肩上的双手!气得我快疯了,伸手就打,他转身就跑,我根本追不上啊。
小哥拥有好几个抽屉,里面都是他的宝贝。只要他喊“我要裁军咯”,我就兴冲冲的跑过去,眼巴巴的等着,看着他收拾东西,如果有他不要的,我就看看,我是不是可以归为己有。
妈妈给我们买了两只小鸡,很特别的,说是叫火鸡。长得好快啊,他们挺好看的,脖子上的嘟噜肉是会变颜色的,喂它吃的,它高兴的时候,脖子是蓝的,逗它,不给它吃的,一生气,脖子就红了。我们都会抱着自己的火鸡下楼玩,院里小孩说,我们家养了两只孔雀。但它们太能吃了,实在养不起了,没几个月,一伸头都快有桌子高了,妈妈就把它们杀了端上餐桌,记得小哥哭红了眼,他把一根羽毛夹在了他的书里,拒绝吃饭,还恶狠狠地跟我说,你要是吃这顿饭,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人。我记得我还是吃了那顿饭,吃没吃肉就不记得了,但他红红的眼圈,吸着鼻涕,还有他夹在书里那根漂亮的羽毛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给我一任务,放学回家开炉门,烧蜂窝煤嘛,等火上来了好做饭啊,我一玩儿就给忘了,当然,会被妈妈骂哭,他假惺惺来给我讲故事,说有一头驴,过一座桥,桥上有个洞,它每次都会踩到那个洞里把脚崴了,可是啊,它就是不长记性,每次都会用脚踩到那个洞里去,你说它傻不傻?他就是骂我是头笨驴嘛,奇怪的是这么拙劣的故事我怎么居然今天还记得!
我也跟着他后面在院里的锅炉房后面的煤堆里找矿石,说可以做矿石收音机。他会找到一种叫云母的东西,很多层还会泛着五光十色的石头,可以一层层的剥下来很薄的片。他会给我做实验,只用一个二极管连在暖气管上,再接一个耳机,就可以隐约听到收音机的广播,很神奇的。
他后来去内蒙插队了,我常常给他写信,写北京的情况,写周围发生的事情。我没想到,小哥很珍惜我的那些瞎说八道的信。每次我写完信最后写一个再见,那个见字的勾上还画一个手,见的里面还画两只眼睛。他插队是很苦的,常常饿肚子,生病了发烧了,大冬天的一个人躺在炕上,冷的他都带着皮帽子睡觉。他说有一次我在信给他夹了几小块牛肉干。可是我忘写了是什么了,他掂量了半天,大着胆子决定尝一下,一尝,哈,是牛肉干!一下就都吃了,然后就拼命磕那个信封,希望还能掉出来一点点渣渣,然后就骂我太残忍了,刚把馋虫勾出来,就没有了。我不敢啊,寄多了人家连信都会扣住了。我会给他寄包裹,但他制止我寄,说知青是不可以收家里的包裹的。
他探亲回来,背回家内蒙的黍子米,黄黄的,像小米,但比小米大一点,我们都第一次吃到。他带着大羊皮帽,原来白净的脸上粗糙的长着胡茬,带着一份粗犷和陌生,他甚至还会夹杂着那里的方言。我静静这听着他的见闻,很神奇很新鲜。只是,我常常有些疑惑,他变了很多哦。
后来,我爸想尽一切办法把他调到了部里的五七干校去了,和我爸在一个五七干校。我爸还没解放,天天烧锅炉。他在司机班当司机。那时候,五七干校里,有很多的大院子弟,都在干校的棉纺厂里当工人,可谓是藏龙卧虎,什么能人都有。一次在北京火车站,我碰到了我同班同学,她没上完中学就跟着爸妈下放去了。她说,她也是刚从同一个五七厂回京探亲。她问我来干吗,我说接人啊?接谁?我哥啊,你哥是谁?我说,JXP啊,她到退了一步,JXP是你哥?怎么啦,我惊讶的问,她原地转了一个圈,逼近我再问,JXP是你哥?!他,他怎么啦?我摸不着头脑。她说,我天啊,JXP是我们五七厂里两大牛人之一啊,一个是ZYW的哥,另一个就是他,居然是你哥?我晕,他,他怎么牛啦?他玩无线电玩得最好啊,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修,没他不懂的!我吐口气,咳~,我以为啥呢,不就是会玩无线电嘛。
他从五七厂探亲回来,总是呼啸着一帮大小伙子来我们家,然后又呼啦一下旋风般的走了。记得他们把窗户门关的严严的,然后听黑胶木的唱片,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第六交响曲田园。我就静静地加在他们中间。带着一份偷食禁果的不安和神秘,看着每一个人肃穆的脸,第一次,觉得那是多么神奇的音乐世界,感到了一种沁人心扉的沐浴,太美了,太震撼了。
是小哥给了我最初的音乐启蒙,他翻开英汉词典给我看图,什么是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什么是小号,圆号,撒克斯管,什么是竖琴和三角铁,他们各自在交响乐的什么位置。然后,和我一起听,让我辨认在交响乐中仔细辨认各种乐器的声音,他给我纠错。他教我用舅舅早年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个大收音机,去听FM的西洋音乐。我那叫一个认真,我的头就差点钻到收音机里去啦,他给我讲人耳可识别的频率范围,放大器功率大小和音质失真之间的关系。我对音响的痴迷,大概也是从那时就埋下了种子。
我长个以后,就更瘦了,1.68的个子,才不到90斤,像根豆芽菜。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真的是愁死我了,太难看了。好歹咱混个平均值啊。我小哥形容我的词可尖刻了,说我的脖子细长像铁丝,说我的腿像两个牙签插在身上,就像个圆周率的π。而且,他想挤兑我,只需说三个字,“π型腿,嘻嘻嘻...”,我就会气的七窍生烟!我那时候就恨别人说我瘦,现在也是,人家一说我“你怎么这么瘦”我就皱眉头,窝火。老游说,现在人们说你瘦是夸你那,不是吧?我很疑惑,大概还是小时后留下的阴影。搞得我昨天在跳舞课上,大家都在安静的等老师在手机上找音乐的档口,我看着镜子里的我,突然问大家,你们说,我的腿是不是太细了?“不细!” 老师秒回,关键是他看也没看,低头对着手机说的。大家爆发出轰然的笑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大概是我突然的傻问题,和老师迅速的回答,非常滑稽。老师抬头看我们笑成一团,补充说,有劲,结实是最主要的,对吧?
声讨就到这里吧,恢复高考后,他大学学的是机械,后来分到水电部做工程师。临退休的时候,他还在一个电厂一个电厂的跑,在工地上,寄给我戴着安全帽的照片。作为水电部很多大工程的甲方代表,总工程师,他参与并把关了很多大的电厂的项目。现在,在家带孙子呢,跟孙子玩儿的不亦乐乎,我在他家也看到了小时候我很熟悉的实验,比如,用三棱镜把太阳光分成七个颜色,比如用放大镜聚焦的方法,用太阳光把纸烧出一个黑点。他的家里,很多和孙子动手做的玩具,小房子,小车,里边还有电灯,还可以开关呢。
时光过得真快!那么多好玩的事儿,如果没有兄弟姐妹,就都不会有。时常想起来,还会忍俊不禁。童年是快乐的,有哥哥姐姐的日子,是非常有意思的。想想自己只有一个孩子,他就没有兄弟姐妹之间的快乐了。只好希望他多交一些朋友吧。
那天累残了我,现在还缓不过来呢。
我跟你一样也有两个哥哥,也只有一个孩子,也会想希望我的儿子多交朋友来弥补手足情的缺失。
我小哥大我3岁,那时是我的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