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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南京,亲爱的盐水鸭

(2011-12-26 13:02:54) 下一个
我在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年龄里曾经做过一个有趣的梦,几只黄灿灿的小鸭子在我奶奶的大铸铁洗衣盆里欢快地游动着,从它们的屁股里,一群群小鱼儿流出来,也在盆里活泼地来回游动。这个梦如此真实,以至于在我懵懂童年时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相信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我知道那时的我很傻很天真,会把这样一个梦当成事实,可是这个怨不得我,要怨,就怨我的父母。

在现代的年轻一代里有这样一种说法,叫“父母皆祸害”,玩笑地讲,我在某个意义上十分同意这句话。

就拿我的父母来举例子吧,他们大学毕业之后,放着北京、上海、天津、武汉等这样的大城市不去,积极响应国家支援矿山建设的号召来到了大同矿务局,一辈子扎根在此,贡献了他们的一生甚至健康。

大同是什么地方?紧挨内蒙,是真正的塞外高原,此地岭秃山荒,土地贫瘠,干旱缺水,物产极其有限,一年四季大风不止,我们那地方的人甚至戏说“大同一年只刮两次风,一次从春天刮过夏天,一次从秋天刮过冬天。”

虽然彭丽媛一首《我爱你,塞北的雪》唱得莺啼婉转,把塞外说得十分美好、浪漫,但那不过是个大忽悠,只有生活在那个方的人才知道六七十年代的日子有多辛苦。

你们说,我从小生长在这样一个环境恶劣的地方,和大城市的孩子们相比,见识短还不是必然的事情吗?(爹,我知道你是我博客的忠实读者,你读到这段话的时候可千万别生气呀!)

还好,我父母不是唯一犯傻的,比他们更傻更天真,放弃大城市富裕生活的热血青年大有人在。比如,我从小学到中学的那些老师们几乎全部来自天南地北,其中不乏从北京、上海、南京、武汉、长沙、无锡这些大城市里来的,甚至,我有几位老师以及我妈医院里的同事是香港人、印尼华侨,所谓“有海外关系”的一群,他们和我的父母一样,在大同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认真工作直到退休。按照我的理论,他们的牺牲更大,因此对于他们的孩子来讲,“祸害”更大、更显著。

因为这一点,我部分同意“父母皆祸害”的说法,他们作为热血青年的选择实实在在影响了后代十八岁以前的生活质量和见识。好在这批人的孩子们绝大部分很出息,在十八岁之后纷纷考取了全国各地的大学,走出了大同矿务局,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甚至走出了中国,走向了世界,由此把父母的“祸害”减轻到了最低点。

话说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作为福利,我妈他们医院给每位职工分了一只鸭子回来,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鸭子。我那原本十分聪明伶俐的妈,也被自己的选择“祸害”得不轻、缺少了应有的见识和阅历,她自以为是地认为鸭子和鸡一样,两条腿、两只翅膀、一身羽毛,没什么大区别,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来烹制(正如我今天自以为是地把鸭子和火鸡都当成是大鸟儿,都可以“盐水”一样。)。于是,那一年过年的餐桌上,我们有了几顿又腥又硬、难以下咽的鸭子肉,让我从此对鸭肉深恶痛绝。

那时候,我妈有位来自南京的同事兼密友,按如今的话说,叫“闺蜜”,她有个女儿比我高一届,因为两家妈妈的缘故,我们两个也成了十分相投的好友,也成了“闺蜜”,我们真挚的友谊从小学一直延续下来,直到这几年因为我们生活的路渐行渐远于是话不投机,也因为我的刻意而为,我们失去了联系。

她先我一年考取了南京工学院。在我高三的那一年里,每两个星期定时收到她的来信是我枯燥的高三生活里十分重要的一个亮点。她在给我的信中所描述的大学生活、南京夫子庙的场景、秦淮河畔的风情、中山陵的气派、紫金山天文台的神秘,使我对大学生活以及南京十分向往。

好友第一年寒假回来的时候,我翘课到她家里去与她会面畅谈,老朋友相见,自然高兴无比,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日薄西山,到了晚餐的时间。

那天晚餐的时候,她切了一盘南京盐水鸭来招待我。看到鸭子,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皱眉吐舌做鬼脸,朋友但笑不语,坚持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我的碗里。我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尝了一口,顿时发现这东西味美无比,又鲜又香,好吃不腻,实在是人间美食,足可以叫神仙们驻足人间。

这盘南京盐水鸭更加让我向往南京,于是,我的高考第一志愿也是南京,当时的华东工学院。可惜,我这个号称语文、作文都很强的人却在高考中把作文写走了题而失掉了很多分,多到我之后的命运被这些分数步步改变,而第一步的改变就是让我从此与南京痛失交臂。

不知道各位是否同意,到哪座城市、上哪所大学对人的命运影响很大,我的命运在我不满十八岁的那年,因为高考失利的缘故生生硬硬地偏离了我为自己设计的轨道,而我从此的际遇,恐怕多多少少也与此有关,如果我当时能够在南京读书,一定会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有不同的的思想不同的经历,可惜,人这一辈子,从来不可能事事如愿。当然,回头看去,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我接受命运的安排,可各位有过如此经历的人一定了解我少年时梦想不能实现的失落和遗憾。

九十年代中期,我弟弟考上了东南大学的研究生,需要去南京面试。我向单位请假,以要给弟弟壮胆,陪弟弟去面试的理由拿到了十天的假期,兴冲冲坐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在颠簸了一天一夜之后,第一次踏上了南京、我心中向往已久的城市。

那时我的好友已经在南京成了家,对于我的到来自然欣喜之至,她陪着我逛夫子庙、漫步秦淮河畔、参观中山陵和紫金山天文台。我惊讶于南京的青山绿水,大都市的繁华大气,也惊叹那道路两旁茁壮漂亮、枝桠在天空可以对接从而形成一道绿色的天屏的法国泡桐。

当然了,贴心的好友在每天晚餐时都不忘记备上一盘正宗的南京盐水鸭来给我解馋。

我很幸运,有个贴心好朋友也有个贴心的好弟弟,我弟弟在南京读研的那三年里,不论寒假暑假放假回家,从来没有忘记给我这个姐姐带上一只正宗的南京盐水鸭。

来到加拿大之后,在吃鸭子这件事上我算是长了见识,什么明炉烧鸭、大炉挂鸭、琵琶鸭、卤水鸭、酱鸭、腊制鸭腿、已被制成半成品的姜母鸭料包等等都可以在华人的烧腊店或华人大型超市里买到,在朋友们的聚会上,往往也会有人带一大盘买好的各种名目的鸭子来,给大家一饱口福。

可奇怪的是,我竟然却从未见过卖南京盐水鸭的,正因为如此,当我有一天在网上看到南京盐水鸭的制作方法、再看到那一盘切好的肉质嫩滑的南京盐水鸭时,口水不禁汹涌澎湃地涌上舌尖,连带着对往事的回忆也如潮地涌来,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想念南京,为着我少年时失落在那里的梦想,也为着我曾经生活在那个城市里的至爱亲朋;想念盐水鸭,为着陪伴了整个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的那份纯洁的友谊,也为着我弟弟对我这个姐姐的深厚的手足之情。

我在心中轻叹:哦,亲爱的南京,亲爱的盐水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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