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如果您喜欢看小说,大概就来对了地方。因为我会在这个空间里贴篇小说。 《奔月》是一篇有点穿越的小说,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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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二十八)

(2009-10-19 10:00:46) 下一个
二十八、

“长话短说,”师父脸色不豫,手里拿着剩下的那只玉色竹筷,轻轻敲着杯盏,“叫你下来,并不为伴歌伴舞,是有个问题要问你――”

那尚之圣像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他接过话茬,口气温和地问道:“世人传说,姑娘是因吃厌了乌鸦的炸酱面,才奔月的,真有此事?”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她,我要和她说话!可是我的手脚像被锁定了一样,紧张得不听使唤,不能从树后蹴出。然而等到我手脚的血液像惊蛰后的春虫一样活动过来,我又改主意了,不,一动不如一静,我还是呆在这里,先听听是怎么回事儿再说。

谁知他们这一问,竟把个美貌花娘,给拷问得哭了起来!

只听她呜呜咽咽地说:“妾蒙偷丹之羞,已逾千载;碧海青天,常自嗟叹;更谁堪以乌鸦炸酱之冤,复加此清白之身;呜呜…….百口莫辩,百身奚辞,呜呜……何人挽得西江水,却洗今朝一面羞!”

师父不耐烦地说:“白――话――文!请讲白――话――文!”

尚不好意思地,“呵呵,刚才小生与道长掉文掉了几个回合,彼此都累了,我们还是来白话文吧,省事儿。”

“好吧,”嫦娥轻轻擦拭了一下眼泪,“如今就把奔月这段公案给道长和这位先生讲一讲,望你们哪位给传语江湖,从此洗去我的不白之冤。”

尚之圣殷勤地搬过一只石墩,“姑娘请坐下慢慢讲。”又忙不迭加了双筷子,又回头问师父,“还有没用的酒杯吗?”

师父白楞他一眼,“谁是这里的主人?”

尚怏怏地闭了嘴。

只见师父从身后变出一只天青色宣窑暗花杯,打个榧子,那青花魔术壶又飞了起来,满满斟上一杯,师父递到嫦娥面前,款语说:“姑娘别介意。老道呢,是个急性子,有时爱生个气,较个真,说话不好听。稍待一会儿呢,也就悔上来了。就是俗谓的‘刀子嘴,豆腐心’。今日姑娘远来是客,先满饮此杯。”

嫦娥呷了一口酒,“哇,好辣!这、这是酱香型酒吧?与我们月宫产的桂花酒全然不是一个味道。我和老吴在上面做桂花酒,采用的是‘双蒸复酿’的法子,今日姑娘我高兴,不妨将秘方透给你们:经过浸泡、蒸馏、调整、陈酿、过滤等几道工序而成,秘诀呢,是在桂花之外,加一点山葡萄……..”

尚之圣听得饶有兴趣,师父却又急脾气发作,“姑娘,好好的不要跑题!”

“OK,”嫦娥姑娘又喝一口,“先从头说起吧,那么。我先生后羿呢,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牛高马大、身长有力的汉子,唉,小资情调是少了点,与从小饱读法文、又会弹钢琴、又会跳芭蕾的姑娘我可谓错配鸳鸯。可是当时,喜欢他的中老年妇女也不少。人们都赠他一个花名,叫――”

师父和尚之圣都伸长了脖子,像两头有所期待的大鹅。

“‘师奶杀手!’”嫦娥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四个字,“哼,师奶,她们是――空虚、富有、寂寞、无耻、贪婪、腐朽――的――代、言、人!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你道世上的头号可恶师奶,是谁?”

“是谁?”两人齐声问道。

“两位爷想想,打猎的两片长生不老之药,从何而来?!”嫦娥激昂地问道。

“你是说――王母娘……”尚之圣张大了嘴,惊呼出声。然而他第二个“娘”字还未吐得完全,已被师父手疾眼快堵住了他的嘴,并且同时,师父使出分身法术,向嫦娥发出凌厉的一声轻喝:“姑娘!噤声!”

被堵住嘴的尚之圣和被叫停的嫦娥皆十分惊愕,他们肃静下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嫦娥先神色一松,缓了缓口气说:“我理解道长,在背后说顶头上司的是非…….”

师父苦笑说:“虽然不是顶头上司,可是人家是顶头上司的上司,这这这,枕头风一吹,生杀予夺…….”

“这样吧,”还是尚之圣鬼点子多,“我们不如给他们取个代号?那位一号师奶,不如就叫她W,她的老公,那位玉……”他向师父摆摆手,表示请对方相信自己的老练,不要担心说漏嘴,“就叫他Y吧。怎样?”

我在银杏树后,都不由想跳出来竖大拇哥,“高,实在是高。”

于是嫦娥姑娘得以继续陈述下去:“W和Y之间夫妇感情如何,看他们的居住地点就知道了。Y住在九重凌霄殿上,臣下有南极元君、葛仙翁、铁塔李天王、太上老君,侍女仙僮无数,有时那猴头也翻筋斗上去骚扰一番,打诨插科,算是活跃一下沉闷的天庭气氛,Y倒也并不生气;W呢,却常年与她老公分居,住在昆仑山。除了开蟠桃会时,夫妻俩装模作样,在各路大仙之前social一下,他们其实久已分房而居。

“W是个欲心似火、不甘寂寞的女人。你想,她空有天上人间的第一夫人之尊,丈夫却并不爱她,她能不干出那些出轨的事儿来吗?唉,要说我家那不争气的打猎的后羿,也并不是第一个被她泡上的凯子,此前她搞过东王公和周穆王,此后她搞过汉武帝。东王公不用说了,窝囊废一个;周穆王,他相当于我们那个时候的徐霞客啊,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旅行家,也是个对感情极不负责的花花公子。他有八匹神骏,是从夸父山上得来的野马经驯养后而成,日行三万里呢!穆王与W春风一度后就跑了,空留下W对这个负心汉咬牙切齿、又思念不休。

“后来唐朝那个轻薄的小李子――不是李莲英――是诗人李商隐,啊,提起他来姑娘我简直牙根儿痒痒!他作诗嘲笑我,说什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好像他知道什么来龙去脉似的!不过这小子逮谁咬谁,也算给我出了口气。他另外还写了首诗嘲笑W被甩的事儿:‘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听听,你们!听听!这就是一个老师奶泡花花公子的下场!贻笑千古嘛!

“那以后,W也悲痛了一段时间,反思了一段时间。她反思的结果,就是:泡凯子,要泡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伙子。反正她越来越无所谓感情,只要情欲之欢得到满足就行了。我家打猎的,也是运命不济!刚刚好在她得到这个灵感的时候,打猎经过昆仑山。唉,不瞒两位,女人都有第六感的,这种事,我虽不在现场,事后岂察觉不出?

“那时我与打猎的刚成亲不久,他对我也算百依百顺。我夫家原在河南省滑县东十五里的诅城,娘家则在巩义市鲁庄镇。俺们俩是在鲁庄镇民政局登记结婚的,婚后就定居鲁庄,所以打猎的也可以算是倒插门――这也一方面解释了为什么他一直比较顺贴,咱们那地届民风强悍,俺鲁庄人不是吃素的!

“那天他从昆仑山回来,神不守舍,坐立不安,饭也不吃,抱着他那张弓坐在小杌子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就叫他:‘喂喂,吃饭啦!给你弄了兰州臊子面!’――两位,请记清楚了,是兰州的臊子面,根本不是什么乌鸦的炸酱面!不知哪个天杀的听错了,传出去,害姑奶奶背了一世黑锅!呜呜……六月飞雪嘛!我比窦娥还冤!千古奇冤,嫦娥一面!…….再回头说我们家公母俩平常都爱吃的这口兰州臊子面,两位爷不进厨房你们不知道,做上一次,光是带皮五花肉就要两斤,那些天杀的也不动脑子想想:乌鸦那玩意儿,能刮下几两几钱的肉来?做酱,它能够用嘛?它能好吃吗?奶奶的,常识问题!也不看看有没有上下嘴唇就想吹箫?对做面一点理论知识都没有就敢起这个谣?!

“……..所以不能不给两位爷介绍一下臊子面的基本做法,那配料可就讲究了――”

师父又强皱起眉头。不过看嫦娥谈兴正浓,他动动嘴角,又把控诉的欲望镇压下去。

“刚才说了,带皮五花肉两斤。要肥瘦掺半的,切成指甲盖大小方块;要上好红醋二两,辣椒面,五香粉,生抽,黄花菜、鸡蛋、木耳、豆腐、蒜苗一样不能少,做出来后,‘薄,筋,光;煎,稀,汪;酸,辣,香’。两位!这碗面成功的要诀,端在于好汤……”

终于连尚之圣也不能忍受了,“姑娘,怎么又跑题?”

“噢,sorry sorry。一说起厨房的事儿我就忍不住兴奋,老毛病了。月亮上说是为了维持环境,要求住户不炊,不烟,最多只能用下微波炉,害得我的一身厨艺都荒废生锈了…….我刚讲到哪儿了?对,我家打猎的坐板凳上发呆。发呆就发呆吧。本来我也没怎么想理他。忽然,他紧紧抱住了我,说:‘娥,记得咱们成亲那夜,我对你说,我将永远是你的,我的心,我的身…….’,我一听,就知道事儿不大对了,一拧眉毛:‘你丫外面有了人吧!’他羞愧地低下了头,‘娥,你是个好女孩,你一定理解男人的苦衷;男人在外面应酬,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这都不重要,只要心里永远装着老婆。’我一听就更明白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搞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套?!没门儿!说:那骚狐狸是谁!’他害了怕:‘姑奶奶,你小点声!’我是又气又冤又恨哪,我那个哭啊,‘好家伙!要出轨,找情人也轮不到你啊!那也得先是我啊。凭什么!当年咱们俩做亲时,我哪只眼睛看得上你这上下一边儿粗的活狗熊!要不是村子里的人都说你老实忠厚,有一门手艺,要不是小姐妹们都插插着劝我说什么“找个爱你的做老公,找个你爱的做情人”…….我呸!男人老实!老实人伤害人最深!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到现在都还没找情人,你这嗑头挣脑的呆子倒找上了!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喝,打回来的獐子一天比一天小,豹子皮一块比一块毛色差,这二年里就没见一头老虎,一头象,我说什么了!上次跟你要块白貂做大衣,说了那大半年,才给打了一张,我一看,什么白貂?根本是块杂色黄鼠皮,拿来做双袜子都不够,我的呆哥儿,你这不是欺负姑奶奶我不识货吗?跟你发发牢骚,你他妈还挺不耐烦的,说什么穿貂皮,不环保,世界上现在都不流行穿貂皮了!我靠,你一打猎的你还环保啦?这不是笑掉人的大牙嘛…..呜,我说哪儿了?对了,不行!说什么我咽不下这口气!谁也别拦着我,我要找到那骚狐狸,不把她的骚毛掳光了姑奶奶我今天还不姓嫦了!’说到这里我就一头撞到我家打猎的怀里,把他揉搓成一个团儿,逼着他带我去找那个女人算帐。

“打猎的虽有力气,平时却怕我怕得是一个出神入化,只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没有个不软塌塌的。这次却作怪了,他梗着他那死硬脖子,撅楞撅楞地说什么,‘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同样是女人,你就不能理解和同情一下另外一个女人?’又说什么,‘同情里也有爱的成分,起初,是同情,渐渐的,就有了爱。’见他软不下来,我也怕哭坏了脸,忙拿热毛巾做了一会儿热敷,重新匀了脸,涂了粉和胭脂,擦上闪色唇膏,换了条他最喜欢的裙子,小鸟一样依依地挨着他的膝盖坐下,含着一包眼泪,仰起头来,我问他:‘嗳,她比我年轻?比我美?床上比我更…..花样?如果她真的比我好,就让她代替我,只要她能给你幸福,我也是甘心的!只是咱俩离婚以后,你要好好的待她!不要像对我那样,再去轻易地伤害一个女人脆弱的心。’打猎的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发说:‘傻丫头,你是最美的。你放心,谁也代替不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她啊,也不是自由之身,人到中年之后,婚姻,与其说是爱情,毋宁说是由责任组成……..社会、家庭、孩子,财产,舆论,方方面面,哪一样不得考虑到?……再说,我堂堂射日英雄,我会这样随随便便破坏人家的家庭吗?’我心里一喜:啊呸,原来是个有夫有子的半老徐娘!真不知我老公那只眼睛看上她?”

正说到这里,宫外传来四点梆子之声,于这寂寂清宵,听来格外沁透耳鼓,轻飚远扬。

师父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仿佛问自己,“怎么,已经是四更丑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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