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四)
(2009-10-09 22:2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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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将已经成为黄历的简历从计算机里调出,整个周末,我不眠不休地对其进行修改。为一个buzz word,一个句号或逗号,我沉吟,思索,踌躇,踱步,为这个状态配备一匹山羊胡会更为贴切,可以“捻断几根须”,可惜我没有。
终于,我重新将简历贴到各大求职网站,重新“玉在椟中求善价”。
简直羡慕早年有单位的人,一生不虞失业,灾病总有依托,如常年单身,组织或热心大姐不会坐视不管,也许此刻我已经可以派遣我家小三去街道拐角的副食店打酱油。
总算弄完这一切。周日,约了张大和B.T.在林肯公园打网球。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B.T.,她与张大开始恋爱后,说实在变化挺大的。穿衣服,她开始变得风格内敛,仔裤的膝盖上打个洞是有的,但肚脐一般不再公开化;这不,今天见她的一头斑斓碎发也已经洗去颜色,回复到有光泽的自然黑,并且留得长了,编个辫子,垂到两肩。看去简直像乖乖女。总起来说,香蕉人B.T.回归到中国风格后,像老式粤语片里的广东美女,亮亮的额角,黄黑皮肤,瓜子脸,细长娇媚的眼睛,虽然不是我最中意的那种类型,无疑她在许多老广和老外眼中是美丽的。
B.T.的网球水平我看总有4.0级,平时一人打我们两个,仍打得我们满场找牙。要不是一直叨念着“妇女能顶……”,我早已一头碰死在网上。
今日却不知何故,她和张大像负气似的,一直阴着脸不高兴,也不肯上场打球。张大也打得心不在焉,频频失手。
两个回合下来,我们休息,B.T.去卫生间,我和张大背靠着铁丝网,一边喝水,一边直喘粗气。
“在易趣看到一张小婴儿床,黄四的丫头满月时,我们可以网上订了给他寄去。”
“哦。”张大的声音也闷闷不乐。
“看到他新发在雅虎群上的帖子没?说困得,下班骑车骑到电线杆子上去。孩子在月子里睡颠倒了觉,晚上成夜要人抱。”我笑说,“黄四因此打算到网上发文,泣血呼吁――中国男人,要休产假!”
“小孩这种东西基本上都是上辈子的讨债鬼。”张大厌恶地说。
“接下来你们干吗?”我纳闷他今天情绪这样坏,于是又换个话题。
“去法拉盛中国录像店还掉还猪一,去租还猪二。”
“啧啧,1644年清兵入关,造就了新中国电视剧事业的繁荣,小燕子赵薇的星运,和你家谭薇的眼福。”――B.T.已经正式抗议过我原来的称呼,所以我现在改口称她为“谭薇”。
张大却突然出人意料地说:“B.T.怀孕了。”
我愣了一愣,“这……这不好吗?”本来想开个玩笑“不是我干的”,看到张大烦恼的脸色,我把话吞了下去。
“问题是我从没想过跟她结婚,”张大气急败坏地说,“而可怕的是,她并不像大陆来的女生,她并不要求一定要结婚――虽然我不求婚她也不高兴。她有工作,有收入,公司福利出奇的好,保险覆盖一切,她家老头老太也颇有点钱——好像是开餐馆什么的。总之她自己养孩子完全没有问题。我不结婚竟然拿不住她。”
“我看不出结婚对你有什么损失,”我纳罕地说,“前些时候你没认识她时,和我们一起在卡拉OK厅唱‘王老五,就是苦,衣服破了没人补’的,不是你吗?”
“我是――也想找媳妇儿,不假。可是……”他也不由气短,声音里不是没有愧意,“除了玩,她又会做什么呢?衣服破了她来补?她甚至不会西红柿炒鸡蛋!还有,我能否能指望她理解,我家三姐一妹,将来父母老了,是要在一个屋檐下跟我一起过的。况且我也没准备好当爹。”
我微笑,点点头,“原来你要找的,是田螺姑娘。”
张大的诉苦变为喃喃,“尤为可怕的是,她家竟然全家信佛!信佛人家是不肯杀生的,更不用说堕胎。初一十五他们吃素!能想象?――早已归化、全部说地道英文的广东家庭;我还以为她家开洗衣房的祖宗能教他们认识关老爷就顶破天了。”
“喂喂,别狗眼看人,咱们华人在跟祖宗保持步调一致方面做得不比犹太人差。谁死了以后不想成为祖宗呢,你不想?我还想以后我曾孙子念我用大红仿写的‘王氏家训’呢。”
“别打叉,”张大厌恶地瞪我一眼,然后沿着网球场的铁丝网出溜下去,坐在地下,气若游丝,“还有,战斗到最后,你愿意听一连20声强劲的‘Yes! Yes!’,还是娇柔婉转的‘嗯~~,人家不要嘛!’?真的,人哪,不到紧要关头,体会不到,文化的差异根本不能克服,上床容易,终生厮守,是另一回事。”
“不要拿文化说事儿。好歹人家也是炎黄子孙,现在对中国文化一派热诚。就娶了卫筝,你能指望她对你家二老晨昏定省?”
“哎,你别说,婆媳矛盾啊,小性儿脸色什么的肯定会有,但肯定也不走大褶。卫筝有心眼,可是面子功夫是好的。”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缘木求鱼?”
“唉,谁拿她当鱼呢,当时?就连卫筝我也没真拿当真命天子…….”他口吐白沫,如同一只一世横行水底,终于就缚网中的大闸蟹,“我只想好好玩几年,然后找个非常贤惠的――相貌不用太好看,读书不用太多,也不指着她挣钱,伺候好我和我爸妈就行了。谁想到玩出人命来……呜,我现在整个是死人走路!”
“呔,那叫‘行尸走肉’!英文没学好中文也忘啦?你怎么搞的,现在净说这些四六不着的词儿。”
“还不是陪她练成语练的。”张大臊眉搭眼儿地说。
“行啦,我看你俩也没啥不合辙押韵的。一个崇美国,一个爱中华,中和中和,不挺好嘛?”
张大闷闷不乐地说,“别人还会以为我图她一张卡。其实我只想玩玩。跟洋妞怎么认得真?我爹知道,非宰了我不可。”
“令尊业屠?”
“不,中学语文教师。别的不多说,就说一件事,从小我们家――我母亲盛饭,都是,先我父亲,再给我,次之给小妹,然后二姐,大姐,最后她自己。”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谈话。张大来自山西的一个城市――具体哪里我忘了,中国内地受过点教育的老派人讲起君君臣臣来是要人命的。
他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可惜香蕉女想法不同,不按咱们的逻辑出牌,这样一来,只想玩玩就罢手的他,一旦失手,在伊面前死得很难看。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我们好像就辩论过这个话题。张大喜欢说:“饮食、男女,我看不出有什么分别。一个人喜欢美食,每天换一个菜吃,既然不会成为道德上的问题;为什么一个人喜欢美色,多睡几个女人,就会成为社会舆论攻击的对象?”
黄四睡在他下铺,立即反驳说:“饮食是为了保持个体,男女是为了保持种族。吃砒霜或吃熊掌,都可以由得你,因为个体在造物主眼里根本是微不足道的;而男女的后果是可能导致新的生命,整个种族都由此而来,男女和饮食虽然相似,却远远比饮食更郑重。”
此时B.T.苍白着脸色回来,显然刚刚吐过,张大无奈地捡起丢在场边的外套,上去给他女友披上。我们在场地边上稍事歇息,等到B.T.感觉略好,三人收了球拍,一路往外走;忽见隔壁场地有个熟悉的老美身影,体形高大孔武,白色球衫短裤,额头上扎一条阿加西剔秃瓢之前常扎的那种白色东东,正是鄙公司的VP约翰麦卡锡。同他打球的伴当,却不是老周的堂妹Amy,而是一位年轻的白人女郎,像《美国丽人》里的那个狐媚子高中女孩,长长的轻金色直发,大眼睛,圆圆脸,小小的一口绛唇。脸型倒是东方人欣赏的那种西方美。他们打尽手里兜里的球,一齐跑到中间球网处捡球,老麦一手握拍,一臂将小美女划过,隔着球网,他们悠长而深情地密吻。
――噫,老麦又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