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如果您喜欢看小说,大概就来对了地方。因为我会在这个空间里贴篇小说。 《奔月》是一篇有点穿越的小说,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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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三)

(2009-10-09 22:27:10) 下一个
三、

我的性格有点像吾乡学道不成的那个王七,朝三暮四,没有长性。老妈最喜欢举例说明的一件事:上中学的时候我起先养了一只鹦鹉,后来兴趣很快转向猫,猫来了以后鹦鹉非常不痛快,小米绿豆只粒不进,眼看奄奄一息,于是我只好打开笼子,将鹦鹉放走;此后不免衔恨于猫,弄了一只狗来家,令它们同食于一只单有骨头没有鱼的饭盒中,猫大愤恚,遂于发情期出走,不知所归。走之前还打翻了我的金鱼缸。狗也没有因此就终老于我家。这厮以前最快乐的事就是吃饱了,坐在鱼缸前观赏,就差没拍拍大腿感叹“美不胜收”四个字出来。自从猫走鱼亡之后,丫终日丧门着一张脸给我看,就给它肉骨头也不能博它一粲,后来城里打狗的风声一紧,我一心烦,就赶快送人了。

老妈据此预言我未来的感情生活必然一团乱麻。

但她的预言,只对了一半。我波澜不惊地在一个和尚学校念到毕业,从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而心里一直烦乱如麻;毕业后屡动红鸢,颇交往过几个女孩子,可是过程乏善可陈,内心一直波澜不惊。

记得那年大学刚毕业,我晃在中关村一家小公司里,工余去念新东方,听到宋大侃口沫横飞地对我们讲他著名的“麦穗理论”,要点:

1、 有人进麦田太早(早恋),一进田就拔根麦穗,沾沾自喜,结果越往田里走,发现别的麦穗越大,郁闷。

2、 有人进田后挑花了眼,觉得大麦穗总在后面,一毛不拔,走着走着,不觉已将出麦田,不得已,只好胡乱拔一根充数――肯定又瘦又小,田尽头的麦穗都是这样的――气愤。

3、 结论:完美的婚姻,是――你俩都是对方所能够找到的较大的麦穗;最好在麦田中间拔起,虽然不见得是最大,但总是比较大的。

4、你和你的麦穗,应致力于在被彼此拔起后长得更大更壮。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毛,又一阵发紧,正暗暗掐指算着自己走到麦田的什么位置了,左肘一划碰落了我同桌陈小婷的《GRE逻辑》。捡起书来还给她时,竟发现素日所见的她鼻翼两侧的雀斑也倒不是那么刺眼了。还有,阿弥陀佛,她今日总算没有穿那双黑色网眼丝袜,which,对她的一双小胖萝卜腿所造成的视觉效果是非常不仁慈的。

我在陈小婷注视着我的黑框四方眼镜片的反光里看到一个戴着同样黑框四方眼镜的我自己,以及一个想必同时、同样闪烁在我眼中的问号:你,是一搓中等偏大的麦穗吗?你以后,会长得更粗更壮吗?

我刚工作,与另外两名年轻同事一起租了一套便宜的房子,一人一间,位于和平里一条葫芦形老胡同深处的一所旧居民楼里。因为门牌是18号,被我们戏称为“和平里和平居和平胡同18号”――这名目来自多年前的一个搞笑舞台剧。

我们在和平里和平居和平胡同18号和平地住着。室友们的女友都是来了又去。有时我半夜起来去卫生间,在不同的日子,会和穿着类似的小裤衩小背心的、但不同模样的姑娘们在门厅交臂而过,我起初会羞得脸红,姑娘们却多是很大方,有的还会和平地说声“嗨”。

那年的夏夜格外奥热,我与陈小婷关着门,熄了灯,激战中仍能听到来自另外漆黑阵地的嘿咻激战声。青春是一场不寂寞的战争,战友就在隔壁。第一次完事后我去阳台上坐着吸支烟,想到白天宋大侃刚刚给我们讲过的“以逻辑方式判断什么是一见钟情”:

你,搬个马扎在新东方校门口坐着,对!马扎就行。昂首定睛观望中,迎面飞来一朵红云。 “咣当!” 你当场晕倒,OK,你一见钟情了。

――不觉有点心酸。

中秋到了。寒蝉渐歇。

和平居的其他二人都回去过节了,他们纷纭多变的女友们也一时消声匿迹。

我和陈小婷家都在外地,都没有回去。公寓里只剩我们两人。我们俩都是从学校到学校的人,都不善烹饪,兜里都没有几个钱;晚上,下锅水煮面吃了,一起在灯下做了一套模拟题,我陪陈小婷去街头公用电话处用IP卡给父母打电话。离她一丈开外,我立在街头看着月亮抽烟,陈小婷微小的啜泣声,从凉风里传过来。她挂了电话,我丢掉烟头,走上去,沉默中搂一搂她的肩头。

她是理应幸福的一个中等城市的中等家庭的独生女。上了一个中等的大学,学了一个中等的专业,拿到中等的成绩,有着中等的相貌,本来应该获得一个中等幸福的人生。造成她“理应”而“未曾”的家庭原因是,她父母常年感情不合,一直闹离婚,她从小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造成她“理应”而“未曾”的个人原因是,她选择了考试出国的道路。

没有立即回家,我们在中秋的街市上沿着马路牙子乱走。经过一家卖糕点的小店,我买了一盒四件装的酥皮月饼,找个小街心花园的木椅坐下,打开盒子,递给她一只,她懒洋洋地接过,剥开包装纸,分给我一半。

我们在十五的大月亮下沉默地对食一只酥皮月饼。几片小小的白色酥渣落在她的毛衣肩头,我伸手为她弹去。

“王齐……”陈小婷唤我。

“晤?”

“你对我,不算是一见钟情吧?”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有滑头地说,“你对我呢?”

她也不答。兀自问下去,“你有过对谁一见钟情吗?”

仍只好施以旧伎,“你呢?”

又是三分钟的沉默。终于迫使她放弃这个话题。

“等考完了,我们结婚好吗?”手持四分之一块未吃完的月饼,她略作犹豫,“我拿到奖,我带你出去;你拿到奖,你带我;都拿到,我们争取到一个城市去,至少不要太远;都拿不到,我们就在国内好好过日子,挣钱交首付,买个小房子。我们可以建个温暖的家。”

我茫然。结婚?那似乎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事。

月凉如水照我衣。

很多年后,我知道,这世上除了父母,没有人比那个在月色下向我求婚的女生更爱我。她用GRE逻辑周密地设计过我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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