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是一个简单如水,却又艰深如海的字。
就像Robert Frost 那首诗,你踏上了一条路,主动选择也好,被动安排也罢,从此就注定你无法再切身体验其他路上的风景。
细细想着,额头和脊背上就不能不渗出些冷汗来。
这意味着,你曾经的坚信不移,也许不能如阳光,轻易地普照到今天的自己,更不必说别人了。
所幸我是个喜欢东张西望,或胡思乱想的人。就像排在遥遥无期的队里,总得闪出半个身去,哪怕只看看这队伍的崎岖也好啊。
因为女儿们的关系,我最近常回看我当年的求学之路,甚至之后的求职求偶等种种和众人在社会里的竞争事件,原来均是极其顺遂的一种。我当然也曾有在考试前夕的心跳如鼓,“这回不是第一名怎么办““考不上第一志愿大学,得留在本省怎么办”,“他喜欢别人怎么办?”但马上就会抖擞起来,“我定会卷土重来,看我的吧!至于不喜欢。。嗨,这种不懂我的,也不值得拥有我吧”,于是想像中的失败,转眼就成了展示力量的潜在机会。甚至还有些暗暗期待呢,只可惜这样的机会从来也不曾用到。
每次在送大女儿上学的路上,回忆起这些好汉当年之勇,人也会忍不住笑说我很臭屁。但我并没有丝毫夸张啊。除了逗得小人儿一笑,我其实更迫切想知道,我这种会拍着自己的肩膀,激励自己的本事是哪里来的。我多么希望我除了把敏感,聪明甚至可爱的相貌给她,也能把持续的自信,如同每天早上亲手做的三明治,用锡纸包起来,热乎乎地交给她,做她每一天快乐成长的的营养。
但在我小女儿面前,我却从不提这些学校里的辉煌往事。毕竟,她姐姐跟我那时的情况比较像,甚至青出于蓝。九年级,一水A,英文写作可以得满分。最厉害的是她学习的主动性和能力。来到美国,她完全可以骄傲代言狮城学校的高水平。
可三年级的妹妹就不同了。我预感到,她走的很可能是跟我跟姐姐不同的路。
于是我发现我在张望一片我从不曾进去过的树林。
先是她接到了“数学俱乐部”的“邀请”,班里只有三名,从此就得比别的小朋友提前半小时,顶着寒风到学校,去做一些数学的“游戏”。再下来,我和她爸爸也受邀,去和学校专司英文辅导的老师沟通,看如何能更好地帮助她精通英语。狮城的中英双语教育可谓特色独具,一直都左右逢源。谁知我们的妹妹更特别,想是划着小船,耽搁在藕花深处,两头不着边了。
我在岸上急的直搓手,大喊也不行,也不能游泳过去驮上她。那是她的风景,每一寸都得自己渡。万一小船里还装着她的信心呢?打翻落水怎么办?
我过去的经验,所有的假设,所有的想像,都不能让自己更看清一点。万一万一万一等着她的将是沮丧,失败,孤独,更可怕的,是未知,是不确定,是不知道将会有怎样更可怜更悲伤的情形在等着她。
也许不是在等着她,在等着我。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孩子受苦,哪怕只是想像中的劫难,更令我肝肠寸断的事了。
偏偏她又是跟我的性情最像的孩子。喜欢人,富有同情心,同理心是与生俱来的。我伤心的时候,她看我不想说话,就什么都不问,拿着纸巾过来让我擦泪,还会抱住我拍打我的背,就像我有时安抚她一样。
她的聪明,是像夜晚的星星,只有用心,才能看见。她会把她知道的词用在最恰当的地方,一如她顶边满格,在任何材质上都可以画画一样。
华丽而沉闷的英国宫廷剧不是她爱看的,但当流放他乡的国王一个人对着远方默默吹起风笛,她忽然有一搭无一搭说那是“homesick”;又有一次她进房间来,只瞥见电视上的女主角新奇茫然又忐忑的表情,她便若无其事出语惊人,“she has never been to outside". 而这就是整部电影要表达的事。
每天早上上学的路上,她都会要求我写卡片,讲故事给她。这个习惯从幼儿园就开始了。任何事,每一天都要做便是不容易的。我有时难免心不在焉应付,她也不怪我什么。但所有巧思妙想的努力,一副可笑可爱图画或一句说到心里去的”i will be with you in your PE class“,都会得到她的真心赞赏和喜欢。那些她把小卡片折好,放进口袋的满足时刻,也是我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我不禁笑起来,因为她无忧无虑的笑容正浮在我的眼前,她的纯真有一种折射在我的身上,让我变得如湖面般平静明净的力量。每当这时,我会忽然意识到,我心情凌乱,六神无主的时刻,不是因为她的不完美,而是因为我自己的局限和狭隘。我现在清楚地明白,每条路都有独特的风景 。
我也不需跟她们大声说要自信,或者告诉她们我多么相信她们或她们的未来,我只想一边用心过有她们的日子,一边静静地等着她们用各人所擅长的方式,喜欢的方式,告诉我她们所体会到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