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曾经是好书---- 历代都有大学者注解,也曾是古代小学的必修科。到现在,经过近一个世纪与传统的隔绝,大家也开始渐渐知道,这是本好书-----可怎么个好法,仍是云里雾里---也是人云亦云,就象于丹讲的那个心得,天花乱坠,口若悬河,但完了也就完了。
所以读《论语》需要一个好导师。我三生有幸,大学时,选了《四书》和《论语》两课,堂上遇到了一位好老师。现在想起来,老师很费了一些精神和气力,把我们引入门。
为什么那么难?老师一上来就让我们去掉成见,心里脑袋里,已经塞了各式各样的关于《论语》的认识—很多是偏见和误解,什么儒家是为统治阶级服务啦,孔子重男轻女啦,甚至中学课文里背过的“学而时习之。。。”也是障碍----读得滚瓜流油,咕咚就咽下了肚,没影儿了。
自己的成见自己当然浑然不觉,还石头一样固执得又臭又硬。就象戴眼镜的近视眼,不知道自己那个清晰的世界,比实际的要小巧,这是真的,不信,你换掉镜框作隐形眼镜儿看看,自己的脸怎么成了大饼子。
老师后来有点生气了。你们都给我回去好好读读《论语》再发议论----他用的是影印给我们的梁时皇侃的注疏本,无标点的白文。里面保留了南北朝以前,尤其是汉代马融郑玄等等的注解。因为是选修课,古文基础参差不齐,老师还得扫一番关于古书的盲。老师又说读古书功夫在断句逗,小豆点代表了一种理解。文字不懂的去查《词源》或段玉裁注的《说文解字》。绝对不要看白话文注解----这就象吃别人嚼过的馒头,没有营养,更重要的,是把你关在窗里面,玻璃还不一定透明,哪如推开窗子,走出去,亲自感受什么叫佳木葱茏,清风拂面呢。
第一堂课就讲了《学而》第一篇里的第一章的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宜悦乎”。一个字一个字讲。
什么叫“学”,得看繁体字。“學”,上面是两只手在摆弄草棍儿-----那时会占卜的老师在演示,中间一张桌子,下面一个小孩子在看,学就是看别人怎么做,然后去模仿。
顺便说说我们中国人看世界,是不拘视点的整体观。所以古代的“学”和“教”是同一个字。所谓“学学半”,小孩子看有经验的人在桌上(几)上演示用草占卜的画面,从老师的角度看,是在教,从学生角度看就是学,是同一件事的一体两面。
那么习呢,也要看繁体“習”,就是鸟数飞,不停得扑腾翅膀,练习飞起来的意思。
至于“时”,可以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一天中时时刻刻都在做。另一个是时机。比如人生之中的时段、一年之中的四季等。
悦呢,要和“乐”对照着看,一个是内心的愉悦,一个是表露在外的快乐。
这是从自己学习的情况讲。接下来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从学有所进,同门聚合,彼此投机,共同切磋,当然是说不完的尽兴。
最后一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人和人之间交流,必然有不能通达的时候,别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或误会自己,怎么办,这时候能做到不生闷气----“愠”又该同“怒”对看,程度不同,也是心内身外的区别,也算得君子了,这可不容易做到,不能是强压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不生气,而是真的学有所成,心胸坦荡的自信和踏实,以及对别人的理解和宽容。
这里面,“学”什么又必然是个关键,之所以把这个放在全书的第一章----《论语》的形成固然是由孔门弟子所集结,甚至经过后世的编纂,但大家有此共识,也有深意。《论语》以“学”开篇,强调“学”,不但是怎么学,还有学什么。怎样的学问才能让人在人群中,既保有自己,又同人和谐---和谐这个词也被用滥了,也成了一种需要打破的成见,这是《论语》里对语言本身持保守态度的原因(如,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鲜矣仁。。。)。有时候,语言背后的实质才是最主要的,执着于语言的表面,总是太虚。
大道至简。所谓大道就是一条大路,人人皆可走的,不是崎岖小径,就算能到达目的地,同行者也必定少。也不是峭拔的高山,人生不是高山,而是平路,走平路最简单,也恰恰最难,这第一章的寥寥数句,是大多数人都有过的体验,但能常在这样悦、乐和君子的境界,却是一辈子的功夫。
其实,我离开课堂已经7、8年有余,但《论语》第一课仍历久弥新。老师给我们作出了一个示范,如何带着赤子之心,去学习揣摩前人的智慧---人类进步就在于经验的积累。这也是为什么,花了一辈子去注《四书》的朱熹,在《论语》、《孟子》前,都附上了读《论语》、《孟子》法。说“孔子言语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语句句是事实” “人只看得两书切己,终身尽多也”。这是真的。
1。那逐字逐句是个例子,想说明别想当然,望文生义,这是读书的第一步。
2。论语这书不同于其他书,如果读了跟没读一样,那就是没读懂。这书讲的是人情自然,一定要切己才明白,也就是说那里有条大道--不是孔子给你定的,而是本来就是那样的,你走在那上面就顺畅且不孤单。你不走是你的事--但肯定索隐行怪,致远恐泥。
仁者无忧,智者无惑,勇者无惧,谁不想?难不难?难,也不难。论语里就说这些。
其实,你的小学和我的小学意义不同,你是指学问之名,我指的启蒙教育之实。其实汉代私塾(教八九岁到十五岁的学生)已经教授《论语》(见王充《论衡。自纪》中所记);汉书艺文志将论语、孝经部附在六经之后,小学(你说的小学,包括字书等)书之前。汉之后至宋时,小学教材有了专门书,如《千字文》、《蒙求》《太公家教》等,《论语》是取材之一;宋代,自朱熹首次正式提出小学、大学的教育分际,曾有《论孟训蒙口义》作教材;清代以后的启蒙教材亦如是。
至于论语的读法,其实我猜你是想说论语的“治学”之法;当然见仁见智。若说一般人,也没那么深,无非先背熟,断字句读,然后刨文解义。用之于生活,只要一两句就受益匪浅了。
前几天闲看一本小说《品花宝鉴》,里面有个奚十一坏蛋。大家用他的名字做酒令。看着一段:
高品道:“我们三个人从《四书》上找那个奚宇,要从第一个,说到第十一个,说差了照字数罚酒。他们三个人,替我们分消。”春航道:“《四书》上未必有这许多奚宇。”南湘道:“就有也不能凑数。”高品道:“不过罚几杯酒就是了 ,何妨试他一试,我先说。”即说道:“奚。”春航道:“那一句书的奚字,要说明白。”高品道:“奚取于三家的奚。”南湘便道:“子奚……女奚。”高品道:“多说了一句,罚两杯。”南湘道:“不兴说两句么?”高品道:“不兴。”南湘就饮了。春航接着道:“此物奚……”高品赞道:“说得好 !”便道:“夫如是奚……”又道:“天子穆穆,奚……”南湘道:“罚人罚到自己了,谁叫你说两句。况这个奚,就是你说的第一个奚字,要倍罚十杯。”高品道:“我是一句四字,一句五字,又不算雷同,怎么要罚?”南湘道:“你说不兴说两句的,如何乱起令来?”高品被他们逼住了,只得罚了五杯,慢慢的饮了。轮到南湘,南湘便顿住了口,一时倒想不出来。高品道:“罚了五杯,我代你说。”南湘又想了一会没有,只得饮了三杯,兰保代了两杯。高品说道:“是亦为政,奚……”南湘道:“怎么我就想不着。”春航也想了一会道:“虞不用百里奚……”南湘拍着桌子道:“罚得冤!有庳之人奚……” 春航 、高品都赞好,应轮到高品说第七个,春航便抢说道:“则于事我者也,奚·?.” 南湘便指着高品道;“ 如此则与禽兽奚……”大家都笑起来。高品道:“都要罚。第七个奚字轮到我说,为什么要你们抢说?”
至少要这样,才能与闻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