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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革命

(2010-06-18 12:40:33) 下一个

众多文字资料记载表明,孙中山之所以能当“临时大总统”,一则是众望所归的黄兴坚决让贤;二则是黄兴劝说诸君时称孙已从各国募得大笔援款(莫理循1912年1月5日的信里称:“孙中山迄今给人们良好的印象。人们认为孙中山随身携带巨额的外币,因此对他有好印象,但印象好到底有多少是由于所传他带来巨款却很难说。据我了解,实际上他什么钱都没有带来。一旦此事为人所知,人们很可能会对他产生反感。”),结果他果然分文无有,企盼有钱解决财政危机的诸君送了个“孙大炮”的雅号给孙;三则是已约定袁世凯一旦劝退清廷就立马接任临时大总统职。尽管明知这是个“过把瘾”的差事,从美国赶回来的孙先生还是兴致勃勃地当仁不让了。黎元洪得知南京方面要选举临时大总统一事,立即致电:“各省代表在宁议举临时大总统,此事关系全局,窃以为和议未决,不宜先举总统,致日后兵连祸结,涂炭生灵,追悔莫及。公等系鄂全权代表,责任綦重,兹事体大,亟宜注意。”(《辛亥武昌首义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P429)这个电报足以证明当时的局势,然而,在孙本人竭力说服之下,还是于12月29日选举了“临时大总统”。若说野心私欲,史家送给老袁的那些帽子转赠老孙可能更合适。

其实孙当上“临时大总统”就没准备让出这个宝座。就任次日即令议和代表伍廷芳必须每日向他汇报。“他多次指出:‘民军如不得已,仍将续行开战’;‘北伐之举,有进无退’;‘和议无论如何,北伐断不可懈’”(《影响近代中日关系的若干人物》,社会科学院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P254)。为了“北伐”,孙急需巨款以充军费,各种手法都未能奏效之后,2月3日,孙中山与胡汉民约见日本政界、财界联络人森恪求援。森恪提出将满洲“完全委托给日本之势力”,以换取日本财政援助。孙中山表示:“余等希望将满洲委托给日本,而日本给革命以援助。”不惜出卖满洲,换取日本在阴历年底前支付1500万元,以供其打败袁世凯。森恪随即起草电文,经孙、胡修改后发回日本,写明孙中山同意“满洲之事如有意实行,在4日之内,汇一千万元并电告,则可与袁中止和议。”(同上书,P257)然而,日本受六国列强集体外交制约,非但不肯,反而要求与袁和议成功。孙中山大为恼火。其实,此前孙已经“通过不同渠道向日本方面借款,大的共有三次。(1)苏路借款。由苏路公司出面,与日本大仓洋行洽谈,于1912年1月27日正式签约。共借300万元,年利8厘,以公司所有动产、不动产以及铁路营业权为担保。所借300万元,50万交江苏都督府,其余转借给南京临时政府。(2)招商局借款。以该局全部财产作抵押,借款1000万两,全部用作军事费用。1912年2月6日,孙中山、黄兴在南京与日本邮船公司上海支店长伊东草签借款合同,日本邮船公司先付100万两。该公司所付100万两,实际由日本政府提供。(3)汉冶萍借款。是三次中最大的一笔。南京临时政府责令汉冶萍公司总经理盛宣怀与日本三井洋行洽谈。属‘合办’,即将汉冶萍公司股本定为3000万元,中日合办,因该公司前已借日款1000万元,此次日方仅提供500万元。1912年1月26、29日,南京临时政府与盛宣怀分别在南京与神户,与日本三井洋行及正金财团签订‘合办’草约。”(同上书,P255)这三起大额借款均严重损毁中国国家主权,只要对比后来“二十一条”相应条款即可知其“卖国条约”性质。因德、美、英诸国干涉,以及舆论强烈反对,除第一项之外,其余两项均未能得逞。

实际上,孙中山在国民中的声望全靠辛亥以后国民党哄抬起来的,尤其是蒋介石“为了打鬼借助钟馗”,孙望愈高则蒋权愈重,是一笔双赢的生意。其实,辛亥以前孙在党人之中根本没有身后哀荣那般隆重。例如1906年冬,孙中山坚持要以其兴中社的青天白日旗作未来国旗,黄兴反对此种以党代国之暗示,两人闹僵黄兴威胁要退出同盟会;1907年日本政府为支持孙中山造反赠款7000元,连同日本商会所赠合15000元。除留给《民报》两千之外其余不知去向,章太炎等遂发起罢免孙中山的运动,要求改选黄兴担任同盟会总理;宋教仁该年日记里亦有记载:“盖□□(孙中山)素日不能开诚布公,虚心坦怀以待人,作事近于专制跋扈,有令人难堪处故也。”1909年陶成章、李燮和代表七省同志写成《孙文罪状》要求黄兴予以公布,被黄兴扣下;而章太炎则在报纸上登检举状,历数孙文不是;孙就任“临时大总统”之后再次要求以青天白日作为国旗,被议会否决,议定以武昌首义后议决的五色旗为国旗,意寓“五族共和”。孙文耿耿于怀;随即,孙文要求定都南京,议会以压倒性绝对多数(20:8)决议定都北京,孙大怒,因其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加了个“定都南京”的条件,如果按议会通过的决议,此条件便落空了。孙最终以制约袁世凯为由,说服议会复议,改决议定都南京;多数代表意欲实行“内阁制”,黄兴、宋教仁均赞成。孙不干,坚持“总统制”,如果“内阁制”他这个“临时大总统”就没多少权力了。而且,孙坚持要取消大家早就议决了的“临时”二字,未能通过。这些事例显示了孙之民主观其实有限,民国初立就有了操纵议会的范例。客观地说,孙主持制定的《临时约法》还是挺“共和”的,缘由在于,这个约法是为限制袁世凯当总统而制定的,当总统大势所趋要归袁世凯时,孙中山又转而主张内阁制了。

然而袁世凯也不是傻瓜,他看清了孙欲诱其到南京陷入孙党掌控之企图,找了岔子不去。3月6日,孙迫于各界压力向参议院提交允袁在北京受总统职议案,获批准后袁于10日在北京宣誓就职。29日,由南北双方要员组成的内阁成立,4月1日孙向议会卸职,然后游历武汉、福州、广州、澳门等地,表示有志操办中国铁路建设。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共和就是不和”的政府在北京开始办公,这个政府主要由同盟会、共和党、统一党等组成。7月29日,袁世凯发布通令:“方今民国初兴,尚未巩固,倘有动摇,则国之不存,党将焉附。”同时邀请孙文、黄兴、黎元洪等到北京洽谈,共商大计。细节不赘。总之,革命党人认定的袁世凯设套谋害孙中山的事情没有发生,老袁以最高礼宾规格隆重接待了老孙,乃至于原本担心谋害而留下看家的黄兴也被老孙召到北京。就在老孙抵京次日,8月25日,宋教仁操办的同盟会合其他四个党组成国民党,孙主持了成立大会。各派政治势力极其友善地交换了政见,袁高呼“中山先生万岁!”孙高呼“袁大总统万岁!”当孙表示意欲主办修铁路时,袁立即颁发总统令:“特授孙文以筹划全国铁路之全权。”黄兴也被授与川粤铁路督办职。黄兴到京后即忙不跌到处拉人入国民党,孙、黄二人甚至直接动员袁世凯加入国民党。辛亥造就的共和局面此时达最高境界,孙中山、黄兴甚至出席了前清隆裕太后、摄政王载沣等皇室人员举办的欢迎宴会、招待会。英国《旁观者》报驻京记者报道:“此间情势已有惊人的进步。民众对民国政府深为满意,对临时大总统的反对声浪也沉寂下去了。经过选举,袁世凯当选总统已无疑义。”(何虎生、陶军谋著《孙中山大传》,中国工人出版社2001年版,P351-P378)

孙、袁二巨头各怀鬼胎都有独专之打算是毫不奇怪的,假如他们走共和之路“要文斗不要武斗”,中国无疑是另一番景象。遗憾的是历史不能假如。袁世凯以总统身份在辛亥一周年时授予孙文大勋位,黄兴、黎元洪、唐绍仪等亦授勋位。孙拒绝领受,黄兴也跟着辞受。孙回上海,组建铁道协会,基本任用同盟会之成员,这使袁不高兴,于是准在京另起铁路协会。1913年2月10日,孙携夫人卢幕贞及一子二女、秘书等赴日考察铁路,却不料宋教仁于3月22日被刺后身亡。孙立即从日本赶回,随即开始谋划“二次革命”,兴师伐袁。黄兴反对孙的“二次革命”,他认为现在和平大局来之不易,宋案完全可以在法律范围内侦结,应该冷静处置,以免毁了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国民党其他高层人物,包括胡汉民、谭延闓、陈其美在内,大都赞同黄兴的意见,不同意起兵反袁。然而孙中山坚决要求起兵,他打算亲自返回日本,乞援反袁。黄兴等坚决反对这种大失人心的做法;孙中山无奈,派人去武汉搞地下破坏活动,结果被黎元洪破获,所派国民党员宁调元、熊越山等罹难;孙甚至派出朱卓文携款两万,去买通几个营连长,要他们杀掉第八师师长、旅长然后北伐。如果孙中山真的崇信民主体制,或国民党内确立了民主体制,“二次革命”根本不可能发生。但此时孙中山一意孤行,显露了国民党党魁独断的威权,挑起了辛亥革命以后首次内战。其实,根本无证据证明老袁指使行刺宋教仁,其实,既然老袁已下令彻查宋案,依黄兴见解,水落石出并不难。反倒因“二次革命”一打,永远没真相了。

孙中山“让贤”之后,号称“十年不问政事”专心修铁路是假的,他月领薪俸两万,四出“考察”耗银百万以上,一寸铁路也没修,仅仅拿了张地图画了几根线条。后来成为张学良父子还有蒋介石顾问的澳大利亚记者端纳,孙中山的南京政府对外宣言就是此君起草的。他给莫理循的信里这样描述孙中山的修铁路计划:“他是个傻瓜……他告诉我他已经决定尽自己的毕生精力来发展铁路。”当孙中山经不住端纳的央求,“拿出一张6英尺见方的大地图,铺在地上。从这张地图完全可以看出,他不仅狂妄透顶,而且简直是个疯子。他完全不切实际,缺乏常识,对自称目前正在开创的事业没有最基本的了解。这幅地图包括西藏、蒙古和中国西部最边远的地区。孙煞费苦心地用毛笔在各省及其周边地区的地图上画许多线条。他用双线标出从上海到广东沿海岸方向的铁路线,方向一转,铁路线越过崇山峻岭直抵拉萨,然后穿过西部直抵边界,又蜿蜒曲折地进入新疆,到达蒙古!他画的另一条铁路线是从上海经四川到达西藏。还有一条经戈壁滩的边沿抵达蒙古。他还画了从北到南,从西到东的许多线。无数细线遍布各省,经孙加工过的地图成了一幅怪诞的中国智力游戏拼图。孙席地而坐,向我介绍他的计划。当他坐在那儿的时候,我想,这个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竟会演出这么愚蠢的一幕,简直不可能。他真的疯了!唉,问题不在于他画的地图。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资金,他画的每一条线路、即使是更多的线路,都可望修建。问题在于,他竟异想天开,认为外国资本家能够提供充足的资金,在5到10年内将这些铁路建成!”端纳在这封信的结尾写道:“请您原谅我的愤怒情绪。这个狂热之徒竟然认为,他能够一方面在这个愚昧的国家宣扬排外主义、社会主义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主义,一方面只要他孙逸仙一伸手……全世界的金融家都会解囊相助。一想到这些我就怒火中烧。”(《北京的莫理循》,P381-382)端纳没弄明白,孙的“铁路考察”其实只在网罗势力,以图卷土重来。

“二次革命”就是证明。黄兴再次屈从孙中山,充当讨袁军总司令,其他人也只得服从孙中山,卷入一场内战。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袁世凯与宋教仁被杀有关,但几十年来国共两党的宣传都认定袁指使人杀宋。近年来才有学者考证,袁世凯对宋教仁欣赏有加,早就提议宋担任总理职务,怎么可能因为国民党大选获胜,宋要就任总理就暗杀他呢?即便真与老袁有染,也不是开战的理由。1912年1月14日,陈其美、蒋介石暗杀了原同盟会骨干、孙中山的死对头陶成章,与老孙无关?只隔一天,16日,同盟会员杨禹昌、张先培、黄芝明等组成暗杀小组,以炸弹刺杀袁世凯本人未遂,炸死炸伤卫士多人;26日,革命党人彭家珍炸死清廷重臣良弼。若依孙理,袁世凯早就可以兴师问罪,可是老袁丝毫未因此影响和议。在回答外国记者“为什么国民党要反对中央,扬言第二次革命”时,袁答道:“这些人已有革命的习惯,而无建设的思想,也无实地经验,不了解中国的大势。然而人民必然不会帮助他们。这些人大概有两种:一种是已经取得政府报酬或官职而不满意者,另一种是尚未取得政府酬报或官职者。”5月24日,《上海时报》刊登:“袁总统令传语国民党人,现在看透孙、黄除捣乱外,别无本领。左是捣乱,右是捣乱,我受四万万人民托付之重,不能以四万万人民之财产生命听人捣乱,自信政治、军事经验,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能力能代我,我亦未尝不愿,然今日诚未敢多让,彼等若敢另行组织政府,我即举兵伐之。”(同上书,P382)7月12日李烈钧奉孙中山令通电讨袁,无论给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冠以“二次革命”或其他什么美名,无可争辩的历史真实是:孙中山挑起了辛亥革命成功以后首次内战,并开创了内战时代。唐德刚说:“中华民国国体采用美国模式,原是当时新派人士──也可以用个后来的名词叫作进步人士吧──包括全部的革命党和绝大部分对帝制绝望的君主立宪派,甚至包括梁启超也在内的原先的保皇党骨干,都一致认可的模式。可是二次革命爆发之后,这个全国一致的共同愿望(national consensus),就顿成泡影了。”(唐德刚:《袁氏当国》,广西师大出版社2004年版,P89)这个认识应该是很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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