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喜剧与疯子

爱动感情的人发现生活是个悲剧;爱思考的人发现生活是个喜剧;爱思考又爱动感情的人有天发现自己变成了疯子。
正文

这辈子我们还会再见吗?

(2011-04-01 08:27:21) 下一个


(定稿,重发)

这是一段似有似无的尘封往事。它的细节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经过变得支离破碎。

它发生在一个新旧交替、百废待兴的年代。那是一个提供前所未有的机会和希望的年代,却又是一个坚决扼杀任何离经叛道、毫不留情地摧毁希望、制造悲剧的年代。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用各种清规戒律润滑着的庞大社会机器面前,循规蹈矩的普通公民如同一芥微末。他们会被那架机器上的任何一颗螺丝钉轻而易举地控制或改变自己的命运,并因此付出他们始料不及的代价。

也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非常犹豫却又难以抗拒地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愿上帝保佑她也爱过我。但是,留给我的是绵延不绝的隐痛,留给她的是深深的伤害和对我的鄙视。

我是初中一年级那年离开家乡到外地借读的。毕业时参加当地的升学统考,然后"大门(分数达线)加后门(熟人关系)",进入一所重点高中借读。

第一学期结束时,老师来登记发放寒假补贴粮票。我尴尬地提醒我是借读的。老师想了想说只要是城镇户口,不是本地的也没关系。我没有勇气将尴尬进行到底,结果领取了本不属于我的补助。

新学期开学前,学校补招了一批学生。 开学后,我们班来了一位女同学。新同学走进教室后站在靠门的地方。她五官端正、神态安详。一双大大的眼睛,显得特别清澈、明亮。

新同学来后不显山不露水地学习着。期中考试过去了,语文老师布置大家写一篇议论文,自由选题。作文批改完后,老师在课上选读了部分同学的作文。 有一篇作文 批评了这样一件事:有一场期中考试临结束交卷时,一位"高个子掩护矮个子"偷改了答卷。

班主任大概因此受到压力,转而在班级里作了不点名批评,好像是说发现这种事情应该先向班主任汇报,传出去对班级荣誉多不好。

我这人很木讷,不知过了多久多久才知道"高个子掩护矮个子"是我们新同学的大作。我有个印象好像她作文不错,不知是否与这件事有关。也不知她是否因为这件事而后来(被迫)去了文科班。但这让我对她颇为敬佩并继而有点不平。

又一个学期很快结束了。

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参加了一个单一学科的高级培训班。晚上住在学校,白天坐公交车来回。

假期学校安排了返校活动。一段时间不见,再见面时大家都很兴奋,早早进了教室坐到各自的座位上。整个教室人声鼎沸。

我大声跟坐在她后面的男生搭讪着,借机忍不住看了她几眼。与大家交头接耳格格不入的是,她一直一声不响地愣愣坐着,眼睛盯着前面的黑板。

又一个新学期开始后,曾经的新同学去了文科班。

很快到了老班级分班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学校决定文科班同学回原班级庆祝。

吃好晚饭,我提前到了教室。晚会还没有开始。我忽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便独自一个人站在学校报栏前看报。

天已经暗下来,周围只有小雨淅淅沥沥落在地上的声音。这时有两个人从大门口的灯光里走来。她们合撑着一把雨伞,欢快地说着话。走近了,我听出了她的声音。我控制住呼吸,想看看她们是否会拐弯直接去教学楼。她们径直走到了我旁边的报栏前停下来,然后好象在看报,又好象在继续着她们的谈话,根本没在乎旁边站着的那个人。

我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隐形人,听着她们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 过了一会儿, 我转过身,看了一眼紧靠着我站着的她,离开了。绕过报栏,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眼前浮现着她的脸庞,我从来没有如此忧伤地感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我的世界离这很远很远,在一个因为经常停电而家家户户必备一盏煤油灯的乡村。

那天晚会上,我有点放肆地大声嘻闹着。坐在我旁边的同学讲了一个笑话,实际上有点恶心。但他讲完后,我还是拍着他的肩膀,夸张地又喊又笑。班主任也眯眯笑着。那双严厉的眼睛那晚似乎也放松了警惕。

轮到她表演时,她大大方方地唱了电影《啊!摇篮》的一首插曲。我低头静静地听着。但当时感到有点奇怪,大概是心想她怎么唱小娃娃唱的歌啊。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弄清楚,那首歌也是讲中秋节的,歌名叫《爷爷为我打月饼》。听着这首歌,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的教室,看 见 她浑身洒满柔和的灯光。

高中生活并不紧张,我时常在校园里看到或遇到她。平时遇到她时,离得远的时候,就悄悄多看两眼;走近了因为心脏控制不住地砰砰乱跳,大多只好匆匆从 一 旁走过去。

高中毕业,我回原籍参加高考。考取了我借读高中所在城市的一所重点大学,同我以前的许多同学继续做校友。其中有她。

入学后在校园的军训是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可以暂时不用为作业或考试而烦恼。更重要的是,我和她的军训场地在一块几十米宽的草地两侧。队列训练时可以经常朝她那侧张望。最盼望的是练习射击瞄靶的时候。反正是随便找个目标瞄准,瞄着瞄着就瞄到草坪那边她那儿去了,想瞄多久就瞄多久。从来没有这样放心大胆地看着她,虽然距离远了点,而且只能看到头的一部分。

不知当时她有没有瞄过我?

军训真好,它锻炼了我的勇气,觉得自己一下子离她近了许多。

军训结束、走进教室,我的艰难时世开始了。

高中时,努力考取大学只在很少的时间在我心里成为负担,因为我只化很少的时间去为考大学的事费心。为此被不止一位老师反复批评过。进了大学后,我看上去比许多人都更自律。一年四季、一周七天,我每天准时起床、跑步、吃早饭。平时很少呆在寝室里,总是去教室、图书馆。

但是,我很难在教室或者图书馆待多久,也很少花时间想我学习的事、做我学习的事。刚入学时买了一本练习本做专业基础课的作业本,第一年用了两页半,第二年结束时用到了第四页。

我就象一个孤魂,到处游荡,在雨里、在风中,总象在寻找、等待着什么。我的心总是空荡荡的,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或者未来。我挥霍着一份对我来说过于奢侈的任性,肆意浪费着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光。我漂浮在自己那游离于现实之外的世界里,却从来没有想清楚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现状。

而她就象黑夜中天上的星星,让我看到一丝光明和希望,激励着我努力振作起来。

刚入学时,我的宿舍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楼底下的侧门前横着一条马路,一头通向食堂和后校门,另一头在路边有一个篮球场,隔着路斜对着我的宿舍房间。篮球场再过去就是她所在的宿舍楼。

我时常站在窗前,等待着她的身影从楼下的路上走过。晚餐时间是一个好时机。看着她从楼下经过走向食堂,然后再等着她经过楼下回宿舍。那感觉美妙而简单:"看见你就是幸福。"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有意去走在她后面干什么。

那又是一个该回家的日子。宿舍里就我一个人。我百无聊赖地倚着窗框,看着外面。阳光灿烂的球场上空空如也。突然,她背着书包,沿着球场边从那边走过来。到了篮球架的地方,她踢了一下地上的一粒小石子,然后象只小鸟,轻快地跳到路面上,向学校后门走去。我的视线模糊了。我多希望自己就是那粒小石子,让她把我一路踢着回家。

最后,我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的迷茫、孤独和对她的思念,告诉她我需要她的双手来让自己振作起来。信中称呼她为"同学",也没有什么"我爱你"之类的话。

信写得很顺利,大概有三、四页。装进信封封好,贴了一张盖过邮戳但看不清具体日期的旧邮票,送到学校的邮件收发室,直接放到了她的信箱里。

信寄出去了,然后就想着她星期几可以收到,大概星期几会回信,我星期几会收到她的回信。

到第一个周末没有回音,到第二个周末也没有回音。

大概到第三或者第四个星期,我还是没有见到她的片言只语。

但我见到了她本人。

当时,她一只手被女伴拉着,朝我迎面跑来。她的身体向后侧着仰着。那张美丽的脸庞幸福而羞涩地微笑着,通红通红,透着红光,就象一朵含苞待放的鲜红鲜红的玫瑰花。

我想抬头望着太阳放声歌唱,又想转身对着绿树大声喊叫。

她们从我身旁擦肩而过。她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眼帘半垂,直直地看着前方,似乎在看着一块并不存在的黑板,让我想起高中的那个夏天。

我正赶着去上课。我感到自己的脸一阵冷、一阵热。

我忘了是怎样走进教室的。那是两节有三、四个班级的大课。老师在上面强打着精神,有气无力地讲着。学生们在下面似听非听,弄出一片乱哄哄的嘤嘤嘤嘤声。

我的心更乱。

她的举动被我认作是一种无声的应许。多年的期盼就要梦想成真。我看到了她伸出的双手,看到了走进我心灵归属的曙光。

但突然间,这一切似乎又来得太突然,就象做梦一样。它似乎充满了危险、令人胆颤。

潜意识中我不停地被"不准谈恋爱"的校规敲打着。而在这藏龙卧虎、到处是才男才女的校园,我什么都不是。我的现在一片混乱,我的未来一片混沌。我不曾想过从自己的今天会走向怎样的明天,也没想过自己会飘向何方。当我离开自己家乡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在乎户口迁移的意义。但当我大学毕业、走出这校门的时候,也许就是我永远离开这座城市、与她永远分离的日子。那时候怎么办?她生于斯、长于斯,不应该要求她为了拯救一个与她本无干系的人而选择远离父母、远离这座城市、选择牺牲自己的幸福和将来。她理所当然地有权利和可能选择比我好得多的人来陪伴自己一生。

我害怕了。我已经习惯性地因为害怕失败而害怕尝试而躲避挑战。

最终,我选择了继续躲避,继续踏着尊敬的欧根•奥涅金先生的足迹遁匿。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又给她发了一封信,请求她原谅我的唐突,并衷心祝福她找到自己幸福的归属。

匪夷所思 ……

多年漂泊,我越来越感受到她对我有多么重要。我放弃了自己,也让她看清了在那张高傲的狮子的面具后面,跳动着的其实是一颗胆怯的老鼠的心。无论找出多少原因来试图想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样做,也无论怎样为了"以自己的行为向上帝负责(电影《简•爱》)"而试图独自吞下这一颗苦果,我都无可挽回地深深地伤害了她。

她一点一点离我而去,也同时带我一点一点挣扎着走出自己的世界。她继续让我在黑夜中看到光明、在绝望中鼓起勇气。她也一直在让我努力正视自己、找到前行的方向和动力。

据说她上世纪九十年代离开那座城市去了新加坡,也不知道如今人在何方。想起 Scarborough Fair 这首歌,至少主人公还知道把自己的问候带到何处。而我却只能默默祈祷:但愿天遂人愿,带给雨后彩虹的她我的祝福、问候和一份忏悔,无论她在天涯还是海角。

时常期待再见到她,在大街上、书店里、同学聚会时,想问一声"你好吗?"期望她幸福地生活着。那样我也就能安心地将一份心痛、一份遗憾留给自己,在夜深人静之时细细咀嚼。

如果时光倒流,当初真的走到一起,我们会幸福吗?我不得不承认我必须做出很大的改变。但我相信我一定会做到,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家园,我的心不再孤独、我的灵不再漂泊,我会用自己的勤奋、自己的才智,幸福而坚定地建设好这个家园。

留住点心痛,留住点遗憾。告诉自己:天曾经很蓝,花曾经很红。让泪水还有理由伴着雨水一起滑过脸颊,让自己还有兴趣继续微笑着行走在风刀雪箭中,因为我期盼着走过风雨、再见彩虹,期盼着这辈子我们还能再相见。

后记

终于写完了。

我不想因为这篇文章而再次伤害我爱的与爱我的人,不想打扰她们的生活。有些指证性太强的事我在主文中只能隐去不写了。那时,她在任何场合都会让人一眼就认出来。当年,每天中午下课后都会有一条涌向食堂的饥肠辘辘的洪流。在这浩浩荡荡的洪流中,我很容易一眼就找到她。

她的打扮曾发生过一次很大的变化。第一次看见时,我正冲出宿舍楼、冲下台阶去食堂买晚饭 ( 那天没有等着看她从楼下走过 ) 。她刚好端着买好的晚饭,快要走到我的宿舍楼门口。我怔了一下,惊讶得张开了嘴。她大概先是被我吓了一跳,等见到我吃惊的样子 不由 笑了。我赶快从边上跑过去,给她让路。是啊,读大学都已经不止一年了,不能总是中学生的模样了。

面对那些尘封多年却又总也封不住的往事,我还是时时会想:那些都是真的吗?它们不会是我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吧?想到这,我忍不住鼻子发酸。回想起来,我甚至不记得我曾经跟她面对面说过什么话。如果当初我们有更多的交流、我对她有更深的了解,这场悲剧或许就根本不会发生。特定的年代、我个人特殊的成长环境和经历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性格,塑就了这一段让我抱憾终生的情感经历。

同时,也是特别的她让我一直梦荧魂牵着这一份特殊的感情。从她第一次进入我的视线,我就再也无法不时时留心她。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只能将这一份关注,拌和着所有的酸涩,艰难地埋藏在心底。

人海茫茫,人生碌碌而苦短,她又在何方?

又想起 Scarborough Fair 这首歌。它象在对我说,又象在对每一位看到这篇文章、知道或似乎知道"她"的你说: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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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清晨的雾 回复 悄悄话 回复TibetanYak的评论:

非常地感谢您!

非常同意您说的!

会记住您说的,会努力去做、去 be happy everyday。
TibetanYak 回复 悄悄话 您是个很多情的男孩. 从始至终都是自己揣摸, 思念, 暗恋。 很可惜, 没有搞懂她的心思

不过, 这也是成长的经历。 我们大家也许多少都有过。 她的想法并不重要, 因为你因此成长了, 成熟了

其实,那种美好和思念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暗自的猜测和神秘。都敞开了, 就没有这样的味道了。 也因为是那个年龄的单纯, 单纯的总是美好的。 其实回到现实里, 当一个完整的更加丰富的人展现在你的面前, 你的感觉反而会有所不同了。

不要被过去牵伴, 还是珍惜自己现在的拥有

是你的就是你的;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多情的人总是多烦恼。 祝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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