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鲁人的鼾声
李传彬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外国人同居。
7月13日下午,在南大海外教育学院报到时,从联合国来南大读中文培训班的JUAN,胡安,被安排和我在同一间寝室。他,小个头,看上去60多岁,头顶前半部的头发,不知何时被冷酷的岁月拔得干干净净,护卫在双耳间的后脑勺头发和上嘴唇的斯大林式胡须,还有眉毛已被无情的时光抹成了白色, 不细看,有点像爱因斯坦。胡安兴奋地握着我的手, 操着浓浓的西班牙语口音的英语,自我介绍说,他是秘鲁人,到纽约已十多年了,已经是美国公民了。纽约老乡!我也兴奋了,知道秘鲁是讲西班牙语的国家,便故意卖弄了一句“布爱娜斯哒若得丝”“下午好。”
“布爱娜斯 哒若得丝”
胡安的眉毛一翘,眼睛睁大了,
“你也讲西班牙语?”
“一点点。”
“太浩(好)啦!”
他那浓浓的西班牙语口音的英语切换成了浓浓的西班牙语口音的汉语。
“欢迎你来南京!”
我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哈尔滨人嘛,又以着南京人的口吻欢迎远方的客人。
“沃(我)很爱中国!”
“太浩(好)啦!谢谢你!”
可笑,我的国语也带上了西班牙语口音!我以秘鲁人的礼节拥抱了他,零距离了,两人的手竟握了10多分钟!
晚饭自然是我做东了。二人贪尝着南京风味小菜,狂饮着冰镇青岛啤酒,爽侃着纽约生活,中国文化,秘鲁及南美的风土人情;回到寝室里,热议着美国大选,中国的崛起,秘鲁的政局,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意外相逢,话匣子关不上了……
胡安的眼睛渐渐地变小了,尽管兴头未减。我看了看表,11点了。我立刻以老师惯用的祈使句:“Sleep”“睡觉。”话音未落,灯关了。好像我是兄长似的,胡安顺从地躺下了。
回国的时差反应,到南大回炉重塑的喜悦,我无眠了,为了明天听课质量,只好用自己独创的快速安眠法:全身放松— 深内呼吸—意守丹田 — 只能思考最枯燥无味的- 法律学术问题与答案 - 尽管我从来就没有认真地研究过,也从来没有过答案:
“辛普森杀妻被认为是铁定事实,为什么法官判他证据不足而不判刑呢?”
“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的根本区别是……”
“……,……, ……”
我渐渐地向梦乡飘去……
突然, 一个熟悉而又可怕的声音把我从梦乡途中揪了回来……呼噜吗……?最好不是……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睡觉时有人打呼噜!从小时候我老爸深夜里那雷鸣般的呼噜声就让我深受其害,常常是“睡里无眠床中卧,目中有神天奈何。”
我睁开眼睛,朦胧中只见胡安平躺着,头上顶着白色的枕头,半张着口:
“呼……啦……”
“呼……啦……”
惨了,真是呼噜,我完全没有睡意了!
“呼……啦……”
“呼……啦……”
声音是那么轻松,节奏那么动感,气流那么均匀,真像小时候在姥姥家做饭烧水拉的风匣子。记得六岁那年随父母回山东老家,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古老的鼓风匣子。做饭时我一定要拉风匣帮姥姥做饭,饭做好了,一大家人都做下来吃饭了,我却没玩够,又跑到厨房继续拉风匣,
呼……啦……,呼……啦……锅烧红了,锅里的竹蒸屉烤冒烟了,差点挨顿打。四十多年过去了,老爷姥姥要是活着该多好啊……
怎么听不到胡安的呼啦声了?我又翻了个身,可以接着睡觉了吧。不对,一种恐怖的寒噤顿时传遍周身:胡安静静地,没有呼也没有吸,同当年的老爸突然停止鼾声一模一样:一分钟,二分钟,蓦然地,“咔嚓嚓!”犹如一声炸雷,惊天动地,从胡安的口中爆出。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有力而又急促的可能是秘鲁人独有的呼噜声“歇出吻,歇出吻,歇出吻,”
仿佛是像利马国立大学的热血青年,在铿锵有力地呼吁秘鲁民众:“学中文,学中文,学中文,……”
隔壁有人敲墙抗议了,他浑然不理。我也无法再“欣赏”了,便故意大声地咳嗽起来。他终于歇口气了,醒了,起身进了卫生间。“哗哗哗”哎呀,上帝!他PP声音如此之大,一定是半米溪流击石洞,竟声声恼人!不想想别人的感受!看我的,三尺飞洪顺壁下,却无声无响,没有恼人只有礼情。
两个人都重新躺下了。凌晨2:00点了。一个很快又进入了梦乡,另一个却依然无眠,揣摩着会不会有下一部呼噜曲,这一夜还能睡多少觉。
“吱……,吱……,吱……,”
又来了!变调了!这次是闭着嘴,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窗外不知疲倦的蝉,更恼人了。
我应该怎么办?叫醒他?欲心不忍;不叫醒他,我无法继续睡觉,会影响第二天的听课质量。
必须叫醒他!我坐了起来。看着他安详的睡态,我又躺下了。他也不容易啊,连续谱出三部呼噜曲,够累的啊。我能有这样的机会,独享他的杰作,多幸运啊。
啥也不说了,都是好事。至于还能睡多少觉,顺其自然吧。
继续自我催眠吧。
“依今天之案情,我自然是被害人了,影响我休息了嘛。我应该用何种方式来保护被害人的正当权益呢?……”
“可是肇事者是在毫不知情的睡眠中损及被害人利益的啊……”
眼睛渐渐地涩滞了,该向梦乡漂去了。
“应该制定什么样的法律条款保护人们不受呼噜之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