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虽然胰腺癌的寿命有限,但仁慈的上帝在王大顺有限的时日里,却把他提前接走了。王大顺离开人世时,来的太突然了。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是前来为他注射止疼药的美国护士,淡淡地发现了一个生命的终止。
在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异国他乡,王大顺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孤独王。只有流过圣路易斯城边的密西西比河,还有圣路易斯植物园中零落的花瓣雨,还记得这位高大静默的中国男人。
王大顺离去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日上午。这一天,圣路易斯西郊圣路可医院里的医院员工,正在举行美国鬼节前的一次庆祝活动。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病房里躺着濒死前的王大顺。有人欢喜有人痛。这世界,从来不会为谁的离去而停止喧闹。
当王大顺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的大学恋人吴越正在河南参加一个新剧的开工典礼,他的爸爸正给他妈妈倒洗脚水,他的妻子正在教堂里为他祷告,他的儿子正在哈佛大学图书馆里准备毕业论文。而让王大顺恋恋不舍的杨小花,正在北京和丈夫在床上绞成一团。他们在做爱。
杨小花的心里其实也挺苦的。自从和王大顺结识以后,她的心就不完全在丈夫身上了。对丈夫的求欢,她越来越冷淡。女人就是这样,心里一旦有人,就会全力以赴,把自己的灵与肉都交给那个值得她神魂颠倒的男人。
杨小花的丈夫是个混在官场的小头头。他的生活重点就是手里的钞票和亨达的官运。虽然一直在官场混,这个男人却保留着居家丈夫所应操持的本分。对此,杨小花还是挺幸运的。和那些哭哭啼啼的大奶相比,至少她还拥有稳定的围城。杨小花对性事的冷漠,被丈夫理解为他们的婚姻已经平淡了,不一定非要激素来维持。
每当丈夫想在杨小花身上续香火时,杨小花总是把丈夫一把推开。算了,咱们要什么孩子呀。你看我班上的那些孩子们,学的那么苦那么累,他们的父母太操心了。咱俩做个无孩儿贵族,不也挺好的嘛。杨小花嘴上虽然是这样搪塞丈夫的,但她的心里,却藏着一个说不出的秘密。
人说一物降一物。比起在官场里被男人潜规则的那些轻浮女人们,杨小花的清纯和丰富,一直吸引着和她同床共枕的丈夫。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家里对妻子几乎都是言听计从的。好吧,小花,听你的。什么时候你想要孩子了,我随时进攻你,哈哈。
这几个月来,对王大顺极度伤心失望的杨小花,心里痛得不能自己。为了掩饰,也为了祢补,现在的杨小花,对性事忽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几乎在每晚每夜,她都会主动向丈夫发出上床的暗示。
没有过生育经历的杨小花,在不惑之年依然保持着青春的娇媚。她修长的脖颈,和她亭亭玉立的身材,让人看到了一个高贵骄傲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在中学任教,被祖国花朵天天熏陶着的杨小花,至今还保留着中学生清纯的眼神。夜晚来临时,杨小花性感的粉红色蕾丝内衣,淡红色的唇影,饱满起伏的胸部,是她刺激丈夫性欲的天然伟哥。
丈夫对杨小花的突变,有点儿茫然不解。小花,你怎么突然发情啦?都说女人三十如浪,四十如虎,你真的会饿成这样?想要孩子啦? 来,我给你。比起那些和风尘女子放荡的为官者,杨小花的丈夫在妻子面前,怎么调情都不算放肆。他们两人就这样在一次次的造人前戏之后,一起奔向了天地交融的合二为一。
(十)
读到这里,也许亲爱的读者们会好奇万分,既然王大顺和杨小花的故事是见不得光的,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生生死死的?
我曾经在圣路易斯生活过十一年,王大顺不仅是我的邻居,还是我常去的那个教会里的领会弟兄。其实我在圣路易斯那几年,就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别问我为什么,反正女人有第三只眼第六感官,我的感觉肯定没错。但在教会那样的宗教环境中,牧师张口闭口就是上帝,基督徒人前人后就是祷告崇拜。王大顺满腹的心事,和教会的宗教气氛极不相符。他的挣扎是无声的,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在心里流着泪。
我和王大顺的妻子也很熟,她的腰痛病在我们教会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她和王大顺的无性婚姻,但没人会捅破那层纸,再把他们的尴尬裸露在人们不痛不痒的关心之中。
王大顺虽然年过五十,但他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而他的妻子自从过了四十五岁之后,就已经现出了早衰的迹象。也许,这和她腰痛的折磨有关吧。女人已经老了,男人却勃勃雄风。多少个家庭,不都是这么凑合过的。否则,怎么会有一树梨花压海棠和老牛吃嫩草的隔辈儿恋。
在离开圣路易斯之后,久未无声的王大顺,有一天突然给我来了电话。他说,他得了胰腺癌,想向我的老公咨询治疗计划。在他小心翼翼的询问中,我仿佛看到一位我未曾谋面的女人,正活在我和王大顺之间的通话中。这位女人,就是让王大顺神不守舍的杨小花。早在圣路易斯时,我就能感受到,王大顺正在为远方的某位女人牵肠挂肚。
当我得知王大顺离去的消息后,我陷入了久久的思考之中。我的思考,和生命有关,和忠诚有关,和婚外情有关,和上帝有关。我想了很多很久,却无法摆脱王大顺那双忧郁的眼神。他在俗世和上帝间的挣扎,虽然写在他心里,却真实地活在我眼中。
在美国的华人教会里,有大量稀里糊涂信奉上帝的基督徒。他们虽然会大段大段地背诵圣经里的经文,却无法把上帝的诫命真正落实在他们的实际生活中。比如我记得王大顺曾经带我们读过帖撒罗尼迦前书中的一段经文,神的旨意是要你们圣洁,远避淫行,不要放纵邪情私欲。不知王大顺站在讲台上带领会众时,他的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儿。
在我读过的那些文学名著中,我熟知过很多有过婚外恋情的基督徒。最令人心颤的是,在霍桑小说“红字”中的那位青年牧师,他在拯救他人灵魂的同时,却让女信徒海丝特·白兰受孕生女。由此看来,不能成圣的基督徒,和俗人基本没什么两样。所谓的信仰,只是他们在阴雨天时必须要举起的那把雨伞。阳光明媚时,这把雨伞就会被他们丢在一边挂满灰尘。
几天前,已经离开人世的王大顺突然闯入了我的梦乡。他在梦中对我调皮地笑着,还说要开车来华盛顿看望我们。在梦中,王大顺依然是那么魁伟高大,满面红光。梦中的他,不再压抑,不再躲躲闪闪。不需我任何提示和请求,王大顺就把他和杨小花之间的故事向我全盘托出。他还说,反正地上的人谁都无法再左右他了,他在天上也没看到管制他的上帝。正在天上飞翔的他觉得非常自由,不再惧怕任何人和事。
讲完这段纠结的情感故事之后,王大顺在梦中离去前,切切地嘱咐我,杨小花是我博客的粉丝,她经常在我的博客中,了解美国生活的点点滴滴。在梦中的最后一刻,王大顺交给我一个纸条,请我一定要公布在博客里转告杨小花:
小花,我其实是个孤独的懦夫。我爱你,却不敢告诉你。那年回国,我明明想见你,想拥抱你,想吻你,甚至想和你……,是我,配不上你的深情厚谊。你是个非常独特的女人,你是那种能把男人随意置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女人。我们的六年,我们的过去,我已经把它带到了我所在的这个冰冷世界里。只要想起你,我冰冷的躯体总会生出一股股暖意……
王大顺的这张纸条,好像还没来得及写上结尾,便突然终止了。在醒来的那个清晨,我开始坐在电脑前,尽量还原王大顺在梦中给我讲的这个故事。就在我落笔成文那一天,我把这个故事一古脑地贴到了我的新世界博客里。我在期待着,有一天杨小花能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几天后,一位名叫杨小花的网友真的给我发来一封信。她说,“虽然网络是我们心中的瓦尔登湖,但它在救治我们心灵枯干的同时,也会让我们误入歧途甚至跌入湖底。网络救了我们,最终我们还是会被网络所抛弃。我是这样认为的,你呢?”
我本以为,对王大顺的离去,杨小花会表现出撕心裂肺的剧痛。她是如此平静,的确让我始料未及。过了不久,这个杨小花又给我发来悄悄话,她说,她最近已经怀孕了。她问我,像她这种高龄产妇,到底要注意些什么呢?
这个杨小花是王大顺的那个她吗?我至今没弄清楚。
1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