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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美国时,我是多么爱打电话呀。初来乍到,突发的文化休克让我窒息。母语被难懂的英文所代替,亲人和朋友们也像慢慢飘走的云彩一样,渐渐离开了我的视野。那时候,唯一能缓解我寂寞的,就是和同胞们偶而能煲个电话粥。
当时我有个小电话本,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朋友多了路好走,多个号码多条路。二十几岁的我,就这么傻傻地想着。
过了几个月,当我在美国安顿好我的油盐酱醋之后,电话本里的号码,突然变得像过期的旧钞一样毫无意义。夜深人静,在我被难言的孤独包围之时,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电话本。翻着翻着,电话号码的主人们,一个又一个地被我否定。相识未必能相知。人欢马叫的初相识过后,又是各自独享的寂寞了。
直到我初为人母时,才终于体会到了电话的巨大魅力。九十年代初,母亲放弃了工作,不远万里来到美国,帮我照顾家庭和孩子。那段时间每逢周末,母亲都会和留守在家乡的父亲做越洋通话。小小的电话,成了我们一家人感情沟通的桥梁。有了电话不寂寞,妈妈的美国生活,就这样一天天慢慢地溜走了。
毕业了,拿到博士学位了,绿卡到手了,孩子顺利出生了……我在电话中,一次又一次地向母亲传递着这样的喜讯。爸爸退休了,邻居叔叔去世了,大傻子变小人精了,侄女要考大学了……母亲则向我讲述着家乡的点点滴滴。电话见证了我们在美国的成长,它也目睹了父母的一天天衰老。直到有一天,重病中的母亲在电话中用微弱的声音问我,你在美国一切还好吧?我才隐隐感受到,我与母亲的电话情思即将走到尽头。
二零零五年的除夕之夜,我拨响了爸爸妈妈家的电话号码。盲音还是占线?怎么会没有人接?平时,只要一拨通电话,一定是母亲在迎候我。
2900908,我一遍遍地拨打着这个熟烂于心的电话号码。这是爸爸妈妈的家,这就是我的家。我拨呀拨呀,突然有一刻,我被自己的执着吓醒了。爸爸妈妈的房产和电话虽然还在,2900908却已经变成了无人接听的电话号码。
我的手上,现在又有了一大堆新的电话号码。亲戚的,朋友的,文友的,甚至是网友的,你的,她的,他的。左看看,右看看,拿起来,又放下。我翻着看着这些号码,不知哪个号码能刷新2900908?其实我知道答案,只是我不会回答。
5/1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