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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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影剑魂 (59):此生此夜 (上)

(2010-06-01 17:00:26) 下一个

紫菱觉得应该带孩子们出去,好让他们能说几句话。没等她张嘴,青芷就笑道:“菱姐姐,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她吩咐文薰和瑟依向紫菱磕头致谢,两个孩子依言施礼,已经有侍从向刘备禀报他们要离开的消息。

文薰向赵云道别,搂着他的脖子依依不舍。“我有一样礼物给你。”赵云勉强笑着,解下腰间的青釭宝剑递给他。

文薰接过宝剑,看看剑柄上的天女,惊讶地问青芷:“阿娘,这就是匈奴的青釭剑吗?”

 “对。还不快谢过赵伯伯!”

听青芷口中说出“赵伯伯”三字,赵云只觉得心中像被刀刺了一下似的,其疼无比。不料文薰把剑递回到赵云手上说:“本来长者赐,少者不敢辞,可这是一把天下少有的宝剑,薰儿不该无功受禄。”

见他如此懂事,赵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凄凉,摸着他秀美的面颊道:“倚天剑太长,不适合小孩子用,你随父母征战大漠,该有一把随手的利器才好。我只怕无缘见到你长大成人,威震大漠的雄姿,但是有这把剑陪你建功立业,会令我欣慰。”文薰接过青釭剑,双手合掌如莲花状,向他行了一个鲜卑礼。

赵云忍不住揽他入怀,娑摩不已。文薰摸着赵云的脸,忽然问道:“伯伯,你的脸上怎么有个伤疤,是谁打伤你的?”

 “你父王。”

 “我父王?!”文薰大为惊讶,回头看看青芷,只见母亲正用一支玳瑁小梳整理瑟依的鬓发,仿佛没听见他和赵云的谈话。“我父王是伯伯的表弟呀!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最公平,最勇敢,大漠草原上的人都说他是大英雄。我父王为什么会打你?”文薰不懂得这世上他最尊重的两个人会互相伤害,心中难过,都快哭了。

 “薰儿,天时已晚,我们得走了。”青芷已将瑟依的秀发梳好,催促道。

 “很多年以前,伯伯做了一件错事,你父王很生气,盛怒之下,将我打伤。可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他,这伤也早就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了。”

听赵云如此解释,文薰心下释然。“那我会告诉父王,你没有生气,我想父王也不会生伯伯的气了。伯伯将来一定到我们的王庭来看我,我给伯伯打最好的黄羊和狍子。”文薰大有鲜卑人的好客之风。

赵云苦笑着摇摇头,又道:“等你长大成人以后,娶妻生子这样的大事,一定要让我知道。” 

婚姻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最遥远也最滑稽的事情,文薰一听就咯咯地笑个不停。阿斗用手指刮着腮帮,对瑟依挤眉弄眼地做鬼脸,不想被张蕊看到,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逼他向瑟依道歉。孩子们正笑闹着,刘备等人进来了。青芷告辞,刘备止住她,沉默半晌才终于问道:“淑儿和慧儿现在怎么样了?”他声音颤抖,满脸的痛悔之色。

“她们早就出嫁了。淑儿嫁给了荀优的长子,慧儿嫁给了琅琊王家的二公子,都是英俊纯良的少年名士,将来定能仕进有声。听说淑儿和夫婿尤其恩爱,慧儿也已经生下了两个儿子。若是甘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会为她们姐妹得所而倍感欣慰。”

刘备既感且愧,忍不住老泪纵横。阿斗急忙跑到父亲面前问道:“爹,你怎么哭了?”

刘备抹去泪水勉强笑道:“爹高兴得很。你的两个亲姐姐还活着,爹居然有两个外孙,当上外爷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刘禅兴奋地问。刘备越发难过,搂着阿斗,泪落不止。

诸葛亮也忍不住问道:“舍姐全家被迁往北方后,一直音讯皆无,你……可知道她们的下落吗?”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塞外,除了亲眷家事外,别的都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打探一下,或者帮你给她们带封信也成。”

诸葛亮低下头想了想,黯然道:“不用了。”他年少流落荆州时,多亏两个姐姐的照料扶助,如今天下鼎立之势已成,他恐怕没有和姐姐们见面的机会了。

青芷小心翼翼地对刘备道:“要是皇叔想和两位令爱互通音讯,我可以……

刘备急忙摆摆手道:“我只要知道她们两个平安就好。她们都已经嫁人生子了,而且从小也……何必去给她们惹烦恼呢?”他又有些哽咽。

青芷点头,对紫菱说道:“令堂兄夏侯霸以后要随我三哥常驻长安,我会把你礼葬令伯父的经过告诉他。你能对令伯父如此尽孝,他的儿女们都会感激你。”夏侯紫菱立刻泪如泉涌,担心有一天丈夫会和堂兄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孩子们见大人们神情忧伤,都不敢吭声,大帐内一时静悄悄的。

乱世中分属敌对阵营的亲友能有几个时辰的欢聚已是意外之喜,可分别就愈加痛苦。紫菱拉着青芷的手久久不愿分开,张飞、张蕊都不停劝慰她。好不容易劝得紫菱收泪,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马声,只听刘封道:“没有主公的手令不能进去!”张飞和赵云对视一眼,正要提刀出帐,忽见马超怒气冲冲地撞了进来。

“你就是兰陵公主?”马超问道。青芷微微点头。“你爹杀了我全家老小二百多口人,以牙还牙,以血洗血,今夜我要杀了你和你儿子、女儿给他们报仇。”他说着举剑向她扑去。张飞抱住他的双臂,赵云已经从他手中夺下宝剑,刘备连声呵斥他住手。

青芷毫无惧意,从酒案上拿起一只金樽,向刘备从容笑道:“我再敬皇叔一杯酒,夜长风冷,想给皇叔讲一个我从西域听来的故事。”

侍从们重新安置杯盘座次,青芷依然上座,瑟依抱着倚天剑坐在母亲身旁,刘备、诸葛亮等将佐分左右列座相陪,张夫人夏侯紫菱以女主人的身份坐在下首。赵云把文薰抱在怀里,不时地为他捡各色果子吃。

青芷缓缓说道:“西域有个小国叫乌孙,本是我们大汉的藩属,可是自从董卓乱政以来,大汉的天威难及塞外,匈奴趁机统治了西域,对各国压榨欺凌。乌孙国小力微,很快被匈奴搜刮得国库空虚,百业凋敝,一时民怨沸腾。匈奴单于派使者来指名索要乌孙国宝,如果不乖乖奉上,就要兵围城池,亡国灭种。乌孙王自然不甘心把国宝相让,可是匈奴铁骑把乌孙城围得铁桶般,日夜攻打,国王一筹莫展。” 

 “这时有人提醒他虽然乌孙是个小邦,可是在西域三十六国里,却是唯一能跟大汉皇室攀上亲戚的藩属。当年孝武帝为了联合西域各国对抗匈奴,曾先后把细君、解忧两位公主嫁给乌孙国王,她们的后裔从此在西域繁衍,相信大汉天朝不会放任匈奴欺凌自己的血脉。乌孙王决定派人向中原求救。”         

 “当时西域和中原不通音讯已经十几年了。乌孙使者到了凉州才知道汉室播迁,天下分崩,朝廷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驰援塞外。乌孙使者眼见救国无望,站在长城上对着洛阳方向放声大哭。他的忠义感动了一个年轻的边将,他愿意自领一军去解乌孙之围。”马超的脸色已经由愤怒变成了惊异。

“这位将军果然神勇无比,很快就击败了匈奴,把他们赶出西域。乌孙国上下感戴这位将军如天神一样,国王亲自牵马执缰,迎他入城,又在王宫中,排下盛宴,让自己的女儿茉耶公主为这位将军斟酒布菜。”

“茉耶公主是闻名西域的美女,不但容貌姣好,能歌善舞,而且自幼仰慕中原天朝,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宴席上,她作歌赞美这位将军,而且还为他跳起了祭神的天女舞。那汉人将军为茉耶公主的美貌才华打动,当场向乌孙国王求婚。国王当然希望有位神勇的女婿来保护女儿和国家,可是乌孙王室数代单传,国王只有这一个女儿,身为王女,她既是大位的继承人,又是守护神庙国宝的圣女,所以不可能嫁给汉人将军,随他入关。而这位汉人将军也不愿意入赘乌孙,议婚之说只好作罢。不过这位汉人将军和茉耶公主在宫中时时相见,英雄美人朝夕相处,两情相悦之际,发誓终生恩爱,绝不相负。”马超双手紧握着食案,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两眼充满了恐惧,仿佛见到了鬼魅一般。

“那位汉人将军虽然身在域外,却心系中原战局。当时魏王已经平定了北方,准备以倾国之力南征。当时潼关以西,防守空虚。这位将军早有逐鹿中原的意图,不愿意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毅然决定离开西域,加入中原的战局。”

“临行前,他向茉耶公主发下毒誓,保证一旦中原战事少解,他就会重返乌孙,和她成婚。茉耶公主意乱情迷之际,又见他如此信誓旦旦,也就相信他会遵守两人的婚盟。临行前,她将乌孙国的那镇国之宝——祭天金人,偷偷给了那个汉人将军。”

“祭天金人,你说的可是胡人信奉的那个佛陀像?” 诸葛亮突然打断青芷。

“对,就是冠军侯夺回的那个金人。” 当年冠军侯霍去病马踏祁连,威震漠外,曾灭休屠国,夺其祭天金人而还。那时西域各国开始信奉一支西来的宗教——佛教,而金人正是此教的圣物,这尊佛像额头所嵌并非寻常珍珠,而是一颗佛祖舍利。为了巩固大汉在西域的影响,后来解忧公主和亲乌孙时,武帝陛下深谋远虑,特将金人赐给她作为陪嫁。乌孙得此圣物,修筑高塔来供奉金人,西域各国的王公百姓无不欣然前来瞻仰膜拜。乌孙虽然国小力微,但由于金人的关系,从此得以领袖西域。

 “那位汉人将军离开后不久,匈奴人去而复来,兵临城下。乌孙国王率领臣民一起到供奉金人的神庙求取神谕。他们发现被供放在高塔中的金人不见了。乌孙的军民以为这是天神背弃他们的凶兆,一时斗志崩溃,匈奴趁机攻破了城门,国王在乱军中被杀,茉耶公主侥幸死里逃生。”

 “她在世上无依无靠,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位汉人情郎了,决定东去寻找带走金人的那位将军,希望他能帮她报此血海深仇。等她孤身一人穿越瀚海,找到那个汉人将军的府第时,却发现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原来他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还正准备向朝廷求娶天子御妹。”

 “茉耶公主不由心灰意冷,不过亡国之痛早令她把儿女私情置之度外,她只希望向他要回祭天金人,恳请族人的原谅,然后谋求复国大计。却不想这个汉人将军早知道这个金人在信奉佛教的胡人和羌人中的影响,他正要以此在关外提高声威,索性对她避而不见。”

 “茉耶公主悲伤愤恨,若痴若狂,突然想起他们分别时那人所发的毒誓:若是他有一天背弃她,他将失去所有的亲人,背井离乡,死于孤独。茉耶公主曾是守护神庙的圣女,熟知各种符咒,她悲愤之余,割破舌头,亲自给那个汉人将军下了三道天魔血咒。”

青芷话音未完,只见马超一下子把酒案掀起,扯出长剑,指定青芷,喝道:“你这个妖妇,一派胡言!”

已经睡着的文薰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阿娘?”赵云一面安慰他,一面已抽出青釭剑,指住了马超的喉头。瑟依手中的倚天剑也已出鞘,挺身挡在了母亲面前。

刘备急忙出言喝止马超。青芷纹丝不动,淡淡说道:“马将军威震羌胡,难道怕听一个女人的故事?” 马超的喉头能感觉到青釭剑迫人的寒气,他知道今夜已不可能报仇,苦笑一声,退回原座。

青芷把瑟依拉到身边,抚摸着她的秀发,接着说道:“茉耶公主孑然一身,孤身匹马,又一次横穿大漠。她本想重返乌孙城,带领族人重建国家,却不料在她逃走后,匈奴人已把乌孙城抢掠一空,烧成了一片废墟,残存的族人也被掳掠到三千里之外的匈奴王庭。面对断壁残垣,茉耶公主痛哭失声,悔恨不已。在她十三岁成为神庙圣女时,曾经发誓献身社稷,与国同休。茉耶公主将乌孙国灭视作自己破戒的惩罚,眼见复国无望,就准备自杀谢罪。偏偏这个时候,茉耶公主赫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在座的人都抽了一口冷气,马超更是惊骇不已。

 “为了延续乌孙的国脉,躲开匈奴的追杀,她穿上又脏又烂的衣服,来到一个龟兹人聚居的村落。当地人以为她只是个讨饭女人,不太在意,见她怀着孕,常有好心人给她点儿吃的用的东西。几个月后,一个风雪之夜,她生下了一个女儿。”马超紧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青芷的脸。

 “茉耶公主在龟兹忍辱负重,隐姓埋名。三年后,她带着女儿穿越大漠草原,潜行到匈奴王庭。她想鼓动被匈奴掠走的族人逃回故乡,可是她的族人因为她身为神庙圣女,不但失却金人,而且破戒生女,深感愤慨,没人想追随她。失望之余,茉耶公主只得离开匈奴王庭,重返龟兹。正巧那一年,匈奴单于要求西域各国进献一些色艺绝佳的歌舞伎。龟兹王舍不得把自己心爱的舞姬相赠,于是在龟兹全境搜罗美女。茉耶公主决心假扮舞姬,刺杀匈奴单于来报亡国之恨,杀父之仇。她把孩子寄养在一个信得过的人家里,只身来到了龟兹城。”

 “她在应选的佳丽中脱颖而出,和其他美女一起被送到了匈奴王庭。一天晚上,单于留她侍寝,茉耶公主复仇心切,结果功败垂成,刀子扎在了单于的左肩上。她被匈奴的护卫抓起来,严刑拷打。为了爱女的安全,她始终不肯泄露身份。单于恨透了她,在月圆之夜,把她绑在大营外的木桩上,要让草原上的群狼生生吞噬她。恰巧当时鲜卑王率兵偷袭匈奴王庭大营,救下了茉耶公主。她遍体鳞伤,自知不久于人世,挣扎着将身世坦明,求我们找到她的女儿,以期临死前能够再见孩子一面。”

青芷说到此处,不觉有些哽咽,紫菱更是拭泪不已。马超用双手捂住了脸,双肩颤动不已。大帐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烛火爆裂的声音。

 “她奄奄一息,却无论如何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们夫妇敬重茉耶公主的义烈,答应在她死后,收养她的女儿,并助其恢复乌孙国旧域,她这才撒手人寰。”

 “你收养了茉耶的女儿?” 马超惊愕。

青芷郑重地点点头,指着端坐在身边的瑟依道:“这就是茉耶公主的女儿,当今的乌孙女王!”被掳至匈奴王庭的乌孙人当年不肯追随茉耶公主,但见她以身殉国,也都原谅了她,他们聚集在灵床前,尊瑟依为女王。

 “怪不得,怪不得……”马超声音颤抖,像是寒夜里的梦呓,还没说出来,就被风吹走了。他快步走到瑟依面前,打量她。瑟依冷冷地直视着他,毫不畏缩。

“你阿娘没告诉过你……你爹爹是谁?” 马超握住了瑟依的手。

瑟依摇摇头,想把手从他的双掌中抽出。马超却抓紧了她的小手:“我就是你的爹爹啊!当年去乌孙国的汉人将军就是我!”大帐中人恍然大悟。

 “你是我爹爹?”瑟依看看青芷,她点了点头。

马超欣喜若狂,仰天大笑道:“老天呀老天,我没有断子绝孙,竟然还有一个孩子!”帐中诸将皆知他的妻妾儿女均惨死在战乱中,孩子对他而言格外珍贵,都替他感到欣慰。只见他兴奋地抓住瑟依的双肩道:“瑟依,叫我爹爹,叫我爹爹呀。”

瑟依从腰间解下一把七宝镶嵌的金鞘短刀,递向马超:“你认识这把刀吗?”

马超抽出刀来,只见霜锋雪亮,但也没什么奇特之处,他不解地望着瑟依。 “你仔细看看这把刀的刀柄!”她的嘴角挂着冷笑。

马超这才注意到刀柄头是一截质朴的骨头,已被瑟依的手泽浸润成了淡黄色。 “这是什么骨头做的?”

 “人骨。是我阿娘的手腕。”瑟依平静地说道。马超闻言大骇。瑟依看了他一眼:“阿娘遗言把她的骨灰撒在乌孙城废墟里。她还让葬师截下她右手的腕骨,制成这柄宝刀。她说生不能手刃仇敌,可她的鬼魂会引领我替她和乌孙国复仇。等我长大后,定要用这把刀刺进每一个仇人的心窝!”

帐中的将佐有些不寒而栗,他们何尝见识过茉耶公主这样爱恨分明、刚烈果毅的西域女子。马超更是面如土色,惊骇不已。听青芷追述茉耶母女在大漠里的流离磨难已经令他愧疚伤心,如今得知当年乌孙王宫中的那个多情美丽的异国公主只余半截枯骨,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连刀都拿不住。他勉强镇定住自己,哑声问道:“瑟依,你阿娘让你杀我吗?” 瑟依不答,脸上的恨意一览无余。

马超忽然心灰意冷,将短刀递给瑟依,“孩子,你要报仇,现在就来吧。”他阖上眼,多年的战阵厮杀,亲人惨亡早让他对死无畏了。倒是活着,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刻觉得自己是唯一被遗忘在世间的人,才真正痛苦不堪。他简直有些期望瑟依这一刀会刺得又狠又准,就此了断生命。

可是没有,那致命的一刀迟迟没有刺来。他睁开眼,看看眼前的女孩,他在世上的唯一骨肉。她的脸美丽而冷漠,马超分明从她孤傲的神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忽然有不可抑制的欲望想拥抱亲吻这个孩子。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瑟依脸上绽开了一个明丽的笑容,马超惊喜交加,他张开双臂,叫道:“瑟依!”想拥她入怀。却见那女孩举起了短刀,一寸一寸地向他心口推进。

 “不可!”“住手!”就当瑟依的刀尖逼近马超时,两个人突然同时从座位跃出,一个紧紧抱住了她,另一个迅捷地从她手中取下了短刀。像是从梦中惊醒似的,瑟依怔了片刻,搂着抱住她的青芷放声大哭。

 “瑟依,天伦之情不是刀剑可以割断的。不管你心中如何怨恨,你都不可逆伦弑亲,犯下世间至大的恶孽。”赵云把短刀放入金鞘然后还给她。

 “送薰儿进了洛阳的太学后,我们就回大漠,今生今世,将不再踏入玉门关。此生此夜,是你和父亲相认的唯一机会。”青芷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对她说道。瑟依闻言咬住了嘴唇,眼泪一颗颗地滚下来。“瑟依,你的名字在乌孙语里是什么意思?”青芷柔声问道。 

“希望。”瑟依哽咽着说。

“对呀。你是你阿娘最绝望时候的希望。”青芷微笑着说:“瑟依,你父母之间的所有恩怨情仇,都是上一代的事,和你无关。你只要记住你是他们的孩子和希望就好。”说着,她站起身把瑟依交到马超的手里,父女相拥大哭。帐中人唏嘘不已。从赵云身旁走过的瞬间,青芷的衣角仿佛拂到了他的脸,那熟悉的香气,如电击一般,令他的面颊抽搐不已。

好不容易等他们父女止住了哭声,马超对青芷道:“谢谢你替我抚养了这个孩子,可是马家满门二百余口都死在你父亲的屠刀之下,这笔血债我总要讨还!”他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复仇的愿望支撑着,他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这座大帐中,除了张夫人和这两个孩子,我们谁没有杀过人?我们所杀的哪个不是人子?马将军,自你造反西凉以来,数十万生灵涂炭,他们的悲哀和愤怒该向何处倾诉?他们的性命该向谁讨还?”见马超久久不语,青芷又说:“冤冤相报,永无了局,不如以慈悲化解怨愤,以智慧制止战乱。等我回到塞外,会派西域高僧来指点将军皈依佛陀。马将军若有烦恼,可向茉耶公主的金人忏悔祈祷,自能远离挂碍恐怖,颠倒梦想,度去一切苦厄。瑟依十八岁时将正式登基为乌孙女王。那个金人是乌孙国宝,到时候,她会来亲自讨还。”

马超默然。他兵败归蜀,除了勇力之外,价值就在这个金人上。如果没有金人,他在笃信佛教的羌、氐人中就会大大丧失威信;可是不还给瑟依,他将如何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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