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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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影剑魂(58):鲜卑王后 (下)

(2010-05-31 16:48:40) 下一个

第二天中午刘备的信使回来了,赵云告诉文薰他阿娘明天晚上就来接他走。文薰高兴得跳了起来,攀住赵云的脖颈道:“伯伯跟我一起去洛阳吧。” 

 “真是孩子话。你去洛阳做什么?”

 “外爷把洛阳重新修建好了,诏令天下诸侯王和公主送子弟入太学读书。伯伯,你帮我求求阿娘好不好,不要把我留在洛阳,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见文薰一脸苦恼,赵云又心疼又无奈,只好把他搂在怀中,百般抚慰。青芷对自幼离家的生活一直耿耿于怀,赵云不懂为什么她要让唯一的儿子经受同样的命运。

午饭后,刘备请核心幕僚和战将到帐中,把青芷的回信拿给大家看。她信中只字未提儿子,只建议和张夫人夏侯紫菱明晚在阳平关外三十里处见面叙谈,那儿有刘备的前哨营寨,刘封正驻扎在那里。          

法正已知道所谓的鲜卑王后就是魏王的爱女,建议扣押她和她的儿子,以此逼曹军退兵。张飞反驳道:“如今天下分崩,亲戚骨肉分离,平常大家各为其主,难得有机会见面,何苦把女人的聚会搞得剑拔弩张。”

 “她不是个普通女子,听说她的夫君已经统一塞外,把长城以北的匈奴故地全部纳入了管辖。如今天下纷争,战马奇缺,他们夫妇掌控着每年输入关内的马匹数量,对今后的战局影响至深,倒不能把这次聚会等闲视之。”        

刘备思索了片刻道:“派人把孟起请来。” 不一会儿,就听到橐橐的靴响,侍从们簇拥着一个银铠高髦的英俊将领走了进来,正是西凉名将马超。刘备向他询问这些年塞外鲜卑崛起的情况。              

 “鲜卑又称东胡,本受匈奴奴役。可是近百年来,匈奴分裂衰落,鲜卑趁势而起,在他们大首领檀石槐的领导下,称霸塞外,一度占有匈奴故地。四十年前,匈奴联络塞外所有部落打败了鲜卑,把他们四散迁移,可是近年来鲜卑重振旗鼓,在新头领的带领下,已经把匈奴的势力彻底逼出了塞外和西域。听说现在的鲜卑王通晓汉语,任用流落塞外的汉人,行军布阵,武器制作,勒御部众,处处师法中原,隐然有立国之象。去年朝廷还给了他一个附义王的封号。对了,这个鲜卑王的汉名叫燕翔。”马超的祖母是羌人,在关外各族中颇有影响。鲜卑崛起后,大大压缩了羌人的势力范围。说起燕翔,马超颇有些妒羡交加。“明公怎么会问起鲜卑的情况来?” 

刘备就把赵云巧遇燕翔之子的事儿简述一遍,说鲜卑王后明晚要来拜会。鉴于马超的父亲兄弟都死于曹操的屠刀之下,刘备有意不提青芷是曹操女儿的身份。

“这些年燕翔能纵横塞外,所向无敌,很多人都说和他王后的襄助分不开。” 

“哦,此话怎讲?”

 “听说她是汉人,可会说流利的鲜卑语,不过她不像一般鲜卑女子样抛头露面,总是隐身珠帘之后发号施令。听说这位王后经常随夫出征,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丝毫不亚于男人。”

“建安十八年,燕翔和匈奴单于正式决裂,率众围攻匈奴王庭,久战不下,王后亲自督战。她发现匈奴王城里每天早上有很多野鸟飞出,晚上再飞回去,于是派人捉了几百只鸟,在鸟脚上系了一点燃的小节树枝,在黄昏时放出。那些鸟带着火种飞回了王城,不一时到处火苗四起,人心大乱,鲜卑人得以攻占了匈奴最后一个城池,迫使南匈奴内迁入关。”

 “当时鲜卑人里还有一个头领叫步度根,他是五十年前鲜卑领袖檀石槐的后人,在各部落中威望很高。他比燕翔年长,有好几个成年儿子,为了独霸大权,燕翔想要除掉此人,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引起部族分裂,他的王后就设下一条毒计。” 

 “步度根姬妾成群,可是燕翔对他的妻子忠诚不二,一次女眷的聚会上步度根的波斯爱妾请教燕翔的王后宠擅专房的秘诀。王后只笑不说,那个波斯妾就贿赂了她的侍女,结果侍女说出燕支山北麓有个隐居的得道高人,懂身毒的魇媚之术,向他求一些符咒药粉,撒在夫君的饭食里就能固宠。波斯妾立刻备重礼去寻找那个道人,用了一担黄金珠宝才换来三钱药末。等步度根来她房中过夜,波斯妾就在他酒中撒了药来,骗他喝下去,结果一杯下去步度根就呼吸俱无,状若死人。波斯妾以为毒死了夫君,吓得上吊自杀了,可步度根并没有死,三天后他就醒过来了。只是全身麻痹,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偶尔能睁开眼睛,饮啜一些流质而已。因为步度根没有死,他的儿子们无法继承他的兵马,况且他们资历声望尚浅,在部落大会上无法和燕翔抗争,从此燕翔成为鲜卑共主。”

作为乱世枭雄,刘备觉得杀人不难,可是能像青芷那样不动声色地把步度根杀得半死不活,恰到好处,实在难能可贵。赵云却有些怀疑,马超口里那个阴险毒辣的异国王后是否真的就是青芷。在他心中,她永远都是那个打猎时什么小生灵都舍不得伤害的良善少女。他突然对明晚的重逢有些害怕。

“她为什么会带着儿子来汉中?”自从鲜卑统一塞外后,匈奴被迫南迁,有些甚至来到了凉州地区,把原来占据此地的羌人、氐人都往西、往南驱赶。如今鲜卑王后深入汉中,马超担心他们的势力要扩张到玉门关内了。

“我也不知道,正好明天晚上问问她。”见刘备不欲深谈,马超识相地要告辞。

可巧刘禅和文薰跑了进来,他们刚抢了张蕊的小兔子,要藏起来,瑟依追在后面,和马超差点儿撞了个满怀。瑟依的长发卷曲如波浪,漆黑闪亮,发稍却是黄色的,披在肩头,犹如乌地飞金的缎子。她穿着张蕊的汉人女童衣服,可肌肤雪白,眼窝深陷,一望而知有西域人的血统。马超本人也是胡汉混血,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他立刻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瑟依理都不理,转身就进门了。马超从青年时就是割据一方的霸主,从来没被人如此慢待过。见他尴尬,诸葛亮笑道:“她是鲜卑王后的女儿,瑟依公主。”马超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尽管已是初夏,可山地天气凉爽,黄昏时分,微风吹过,竟有几丝凉意。刘备等人都没有心情去欣赏山中落日的绚烂美景。法正和诸葛亮研判曹操一定得了重病,否则作为母亲,青芷不可能置九岁的儿子于不顾,让他和侍从们在深山独行。如果曹操的病况属实,以他的年纪,只怕痊愈的机会微乎其微,这不光对汉中之役十分重要,也会影响到今后天下局势的演变,他们都希望今夜能从青芷嘴里套问出些曹军的实情。

文薰说起过最喜欢和他父亲在河边钓鱼谈天,今天赵云特地带他在汉水之滨垂钓。望着夕阳中文薰被映得红彤彤的小脸和他身后潺潺流过的河水,赵云有一种身在梦境的感觉,不由想到和青芷初次见面就是在汉水下游的桑林里,那时他们都不知道那次意外的邂逅会给他们的生命带来怎样的转折。晚风过处,他仿佛听到了《广陵散》最后一节“汉皋解佩”那空灵哀艳的曲调。刹那间他懂得了郑交甫,懂得了他和仙女分手后那种怅惘与欣喜交织的感觉。尽管不能天长地久地厮守,可是听过那样的音乐,见过那样的丽色,人生中有那么一瞬电光石火的神交就已足够。

文薰坐不了一会儿,就把钓竿塞到赵云手里,四处跑跳一番。他不时地问这问那,又突然不做声,伸手抱住赵云的脖颈,把脸贴在他的面颊上。赵云无言地抚摸着他,看着红日静静落入汉水,夜色缓缓弥漫了大地。

等回到大营,中军帐里已是灯火通明。“阿娘来了!”文薰一看帐外站满了鲜卑侍从就惊喜地说道。他们见到文薰,纷纷过来见礼,有人向帐里通报。 

“薰儿,快进去看你阿娘吧。”

 “你不进去吗?”文薰拉着赵云的手晃了晃,“我想让阿娘见见伯伯。”

刘封已经走出来请他们入帐。赵云执意不去,“你快进去吧,别让你阿娘着急了。伯伯的胸口有些不舒服,想回去躺躺,一会儿再看你,好不好?”文薰越发不肯离开他,牛皮糖似的粘在他身上,赵云见扭不过他,只好对刘封道:“等会儿她和张夫人在偏帐见面时,我会带薰儿过去。”

            青芷端坐在大帐尽头,头戴一顶三尺高的金冠,身着绣满了金色花纹的锦袍,华丽至极。当年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的容颜清丽如昔,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沉着坚毅;她的声音依然柔和甜美,可多了几分母性的委婉和亲切,令帐中的每个人都觉得好像她是直接和他们说话,尽管大多数人只能遥遥看到她的身影,在烛火和金冠的辉煌里,如梦似幻,恍若神妃仙子。

刘备问她为何入关,她微笑着叹了口气道:“薰儿该读经传了,可塞外没有博学鸿儒。而且附义王也太过溺爱,我平常若管教督促文薰读书,他必先护在头里,帮着儿子和我胡搅蛮缠。所以不如把他送到洛阳的太学里,眼不见,心不乱罢了。    

帐中有儿女的将佐都笑了起来。他们长年征战在外,难得和妻儿团聚,自然理解附义王宠爱孩子的心情。听她将这样的家庭琐事絮絮道来,都颇感亲切,一时浑忘了身在剑拔弩张的战场,每个人都不由想起了温柔的妻妾,稚弱的儿女。女人在战场上只是为男人争夺的战利品,可今夜他们看到的不只是一位美丽高贵的异国王后,更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娇柔的妻子,令他们想起自己生命中珍爱过的一切女人。

酒过三巡后,问起紫菱,张飞急忙站起来说她已在偏帐里设宴等候。青芷感慨笑道:“丧乱以来,骨肉分离,多少亲友都不能见面,今夜能再见到菱姐姐,实在是三生有幸。” 一时宴罢,她令侍女们把携带来的礼物分给在座的将佐,全是胭脂、眉黛之类来自西域的助妆之物。众将有了可以送给妻妾的闺阁珍品,皆大欢喜。           

夏侯紫菱把青芷接入帐中,刚想以国礼下拜,被青芷一把拦住了。 “菱姐姐,我得把这顶沉甸甸的帽子摘下来,换件衣裳,再和你说话。”紫菱闻言莞尔。跟随青芷来的鲜卑侍女向夏侯紫菱送上礼物,除了西域的粉黛、珠宝外,还有谯县老家的土特产,这自然是特别为体贴紫菱的思乡之情而准备的。曹操和夏侯家族早就默认了她和张飞的婚姻,特地给贪爱杯中物的张飞准备了十坛谯县的九酝春酒和十坛西域的葡萄酒。       

等青芷更衣出来,紫菱带儿女们拜见她,尤其让张蕊和刘禅向她叩谢当年的救命之恩。青芷急忙拉他们起来,看着当初长才盈尺的小婴儿如今长得半人高了,不由感慨万千,又想起了甘夫人坎坷不幸的一生,忍不住滴下泪来。

瑟依说起这些天张蕊对她的照顾。“可惜我来得仓促,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这样好了,这对手钏就送给你吧。” 青芷把手上黄金璀璨的镯子褪下,戴在了张蕊腕上,紫菱赶紧推辞。“我看蕊儿仪静体闲,骨相应图,日后是个有福的。这副镯子本是宫中之物,将来给她当嫁妆好了。”张蕊听到这话,红了脸,赶紧拉着瑟依躲开。

青芷和紫菱喝了几杯酒,彼此问候了家人。“薰儿怎么还不见……”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帐幕一掀,文薰笑着叫着跑了进来,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青芷搂着儿子又是笑,又是心疼,好不容易听他说完了,这才抬头看到门口有个高大的身影。那曾经令她无限欢喜又无比悲怆的身影如今只带给她一阵苍茫空虚的钝痛,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面具来掩饰神情的少女了,尽管心中波澜起伏,脸上却是平静异常,仪态万方地向他含笑致意。

虽然这次重逢并不意外,令赵云没想到的是,和青芷对视的瞬间,他还是觉得一阵恍惚眩晕,仿佛站在高峻的悬崖边上,看巨浪奔腾而下,随时都会失足落入那咆哮的湍流中,被卷走,被吞没。昔年的歌声似乎在他耳边萦回,“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横亘于两人之间的不是潺潺的溪水或汹涌的江河,而是逝去的如花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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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唯厚 回复 悄悄话 最后两段,青芷和赵云的心理很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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