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
最近常忆起一个人来: 也许可以算作我的圣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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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 读鲁迅, 是折磨。 看不明白他要写什么, 为什么他的文章那么重要,
尤其是为什么有必要放在教科书里折磨涉世不深的朦胧少年。
如今, 人到中年的我, 看着眼前一桩桩发生的事, 读着报纸里网络里一桩桩拍案
叫绝的故事, 我忽然忆起小时候讨厌的鲁迅来。 忆起他原来也是个热血网友, 对
社会上很多不平怒发冲冠, 一个疾恶如仇的抢手。 可惜, 可惜, 报纸上已经看
不到鲁迅了, 连鲁迅似的文笔也很难看到了。 看到的, 只是风花雪月, 歌舞升
平, 避重就轻。 可惜呀, 可惜, 如今这么多故事, 会造就多少大文豪。看看,
如今社会多么丰富多采, 令人拍案称奇的故事层出不穷。当然, 如今不光鲁迅早
已作古, 连他后来的一些枪手比如[多收了三五斗]的叶圣陶, [包身工]的夏衍也
已作古。 历经晚清, 民国,新中国的海龟老舍先生也早已做了河仙。 但他笔下茶
馆里的很多人物比如刘麻子和小刘麻子们又都回来了, 只是他们炫耀的已不是一块
洋表, 而是更加呼呼拉风的大奔或法拉力。 他们很与国际接轨, 国外有的, 他
们立即就有。 男人浑身名牌, 女人必胯PRADA包, 等等。 不说了, 说了一定会
有人说你眼红, 穷人你一定买不起, 这是”富贵“的象征。
还有更绝的, 连很多古代文学的作品里才难得看到的场面, 又都在短短的最近二
十年复活了!我甚为欣赏的红楼梦又复活了。 红楼里的纨挎子弟, 贵族小姐, 姨
娘二房三房奶嬷仆人又一一再现人间, 连一次次抄家的悲喜剧也宛若刚才发生。贾
雨村式的判官和官员如今可是满街都是。 王家, 贾家,郑家等等为先帝卖命的如
今又都变成正统的贵族, 望族, 圈地霸地, 威震四方。
但是, 最让我思念和感慨的, 还是鲁迅。 为什么, 当年的重点之重点文章,不
能不留下些许记忆。 如今又听说鲁迅要从当今课本里消失了!消失得好, 他的话,
在如今富裕的中国确实已不合时宜。 只有一些穷腿子, 有时还念起他。 说好像
很久没看到他了。 他难道被禁了吗? 好像也没人能给出个答案。 禁了也好, 禁
了, 这世道就太平了。 大家喝着酒, 唱者小曲,逗逗穿紧身裙的小姐, 谈论最
近谁谁发达了, 上进了。多热闹呀! 盛世, 欣逢盛世, 享受不到, 你活该。
如今, 人穷, 就是活该, 就该闭嘴。 除了干活, 你有什么资格谈论国事参与上
层人的事呢!
只是, 偶尔闲下来,还会有时想起他来。 想者, 没有了鲁迅, 当今的小学生中
学生, 还有什么更值得一读呢!也许, 我老了, 跟不上形势了。 现在的社会是
你们的了。我早已不是其中的一份子。也许,人们也早以为我不存在了吧!
多年没回国, 最近回国, 发现国人开始真的开始好学了。 连我没读过几年书的本
家堂弟都会买几本论语书给自己的侄女。诧异之余, 我想弄懂这个含有一些三字经
的小书本子, 到底是个什么东东。 汗颜一问, 原来, 这就是新兴的国学。 看到
书店里各种堆积如山的中外图书, 我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与时俱进。还好, 无意中
发现, 鲁老先生对国学早有定义。 [现在暴发的“国学家”之所谓“国学”是什么?
一是商人遗老们翻印了几十部旧书赚钱,二是洋场上的文豪又做了几篇鸳鸯蝴
蝶体〔2〕小说出版。 商人遗老们的印书是书籍的古董化,其置重不在书籍
而在古董。遗老有钱,或 者也不过聊以自娱罢了,而商人便大吹大擂的借此获利。
还有茶商盐贩,本来是不 齿于“士类”的,现在也趁着新旧纷扰的时候,借刻书为
名,想挨进遗老遗少的 “士林”里去。他们所刻的书都无民国年月,辨不出是元版
是清版,都是古董性质, 至少每本两三元,绵连,锦帙〔3〕,古色古香,学生们
是买不起的。这就是他们 之所谓“国学”。 然而巧妙的商人可也决不肯放过
学生们的钱的,便用坏纸恶墨别印什么“菁华” 什么“大全”之类来搜括。定价并
不大,但和纸墨一比较却是大价了。至于这些 “国学”书的校勘,新学家不行,当
然是出于上海的所谓“国学家”的了,然而错 字迭出,破句连篇(用的并不是新式
圈点),简直是拿少年来开玩笑。这是他们之 所谓“国学”。]最初发表于一九二
二年十月四日《晨报副刊》,署名某生者。
哈哈, 原来如此, 最近流行的新国学比如儒孔之道还有如此一箭三雕的伟力。 除
了肥了书商的钱包, 还可误人子弟, 扰乱视听, 给敌人送去精神鸦片, 劝人 放
下屠刀, 尊重社会等级秩序, 皇家威严。 人人生来贵贱有别, 穷人做牛做马,
几世不要做非分之想。妙耶, 妙耶, 简直是妙极了。
别人问我, 干吗偷了先生的[一件小事]在我的博客里。 我顿时语噎。------读,
读书人,拿来看看, 随手算作自己做的,这, 这, 算作偷吗!
汗, 汉, 还好, 我特别注解这是先生作于一九一九年十二月一日, 登载北京
《晨报周年纪念增刊>>上,收在先生的不知哪个集子里, 距今已整整一百年有余
了。至于到底什么原因, 我偷了先生的这篇文章, 也许是一件小事。恕自己人老
脑钝外, 也懒得去想个究竟了。 也许是对当今发生的几件小事有感而发吧!
“我从乡下跑到京城里,一转眼已经六年了。其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算
起来也很不少;但在我心里,都不留什么痕迹,倘要我寻出这些事的影响来说,便
只是增长了我的坏脾气,──
老实说,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
.........刚近S门,
忽而车把上带着一个人,慢慢地倒了。
跌倒的是一个女人,花白头发,衣服都很破烂。伊从马路上突然向车前横截过
来;车夫已经让开道,但伊的破棉背心没有上扣,微风吹着,向外展开,所以终于
兜着车把。幸而车夫早有点停步,否则伊定要栽一个大斤斗,跌到头破血出了。
伊伏在地上;车夫便也立住脚。我料定这老女人并没有伤,又没有别人看见,
便很怪他多事,要自己惹出是非,也误了我的路。
我便对他说,“没有什么的。走你的罢!”
车夫毫不理会,──或者并没有听到,──却放下车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来,
搀着臂膊立定,问伊说:
“你怎么啦?”
“我摔坏了。”
我想,我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摔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车
夫
多事,也正是自讨苦吃,现在你自己想法去。"
又在网上随便找找, 还好, 先生的很多文章还在网上冷冷的挂着。 看到[藤野先
生], 很有感触。 当年读这篇文章时, 绝没想到我也有去国离乡, 寄人篱下的一
天。当年我是多么觉得祖国就是我的归属。 如今看着先生的留学经历, 又似曾相
识。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象绯红的轻云,但花
下也缺不了 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 当然, 对于我, 只需把东
京换成华府,连樱花竟都现成。 只是如今的国外, 已经多了些许出国的考察官员
和公派的旅游团。他们远远便可听见, 看到, 很容易辩认得。 但对于我, 除了
学会远远避开, 即使偶尔在旅馆里碰到, 实在避不开, 点个头打声招呼外, 倒
也没生出特别的不快。
”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
店头, 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
舌兰”。我到仙台 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
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监狱旁 边一个客店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
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 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
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 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的饭
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我 虽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的饭
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 搬到别一家,离监
狱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的芋梗汤。”这里, 我只需把仙台换成北卡,
芋梗汤变成花生酱三明治便可。这里的中国店很小, 选择不多。 除了些发焉了的
蔬菜和发霉的几盒罐头外, 似乎就没有别的了。 但即使如此, 当时的我, 与我
当时好吃的女朋友们, 还是每周都去光顾, 然后去一家散发者不知什么味道的所
谓中餐馆, 去美美吃上一顿。当然听说, 近来, 三角地已经涌进来更多的中国学
生学者, 也许那里的日子也好起来了吧!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其时进来的是
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迭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 放在讲台上,
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
的。”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他问。
“可以抄一点。” “拿来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
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 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
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 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
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 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
他所担任的功课:”
我这里, 只需把藤野换成我那个性格温和的印度老教授便可。 只是, 他的名字也
很长。 我竟连他的姓也拼不出来了。 只记得我美国的同学, 叫他CR. 那我也权且
叫他CR吧!CR, 是印度人, 温文尔雅。 也许印度人都有点崇洋媚外, 好以娶个
外国人做老婆为荣。 他娶了个法国金发美女, 真是印度人中的骄傲了。 他的学问,
其实现在看来, 也不是很大。 但他教书还是认真的。 常常一个公式要在黑板上
推导半天。 因为不习惯他的口音, 我来美国的第一年就上他的课, 还很费了一番
心血呐! 最近, 忽然在专业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原来他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也
许他的人造心脏没有能支撑他太久,虽然也远远超出了当初很多人的预料。只是不
知他撇下他的金发美女和他未成年的儿子怎么办。 当然, 我的记忆都是几十年前
的事了。 他的儿子应该早已长大了, 他那金发老婆, 也许已经早已不是过去了。
但是, 这么多年来, 在我为世事走过大半个地球,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时常记起
他来。我在他教我的领域, 没做出一点点成就来, 来证明他教我的三门科没有白
教, 常常有少许遗憾。
[。。。。。。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
自己的能力了:也 无怪他们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参观枪毙中国人的命运了。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
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 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
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 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
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我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这仙台。他
的 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 “我想去学生物学,先生教给
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我并没有决意要学生物学, 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
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 “为医学而教的解剖学之类,怕于生物学也没有什么大
帮助。”他叹息说。]
当然, 这里要改。 如今, 中国是强国, 中国学生拿到B以下便是失败。 我感谢
我的CR教授,他在我的第一门选修课便给了我A-,让我觉得对得起我的每月一次的
助教金。 说起助教, 其实只是每个星期, 帮学生改改作业而已, 用不了几个小
时, 却可以收到二十小时的报酬, 足够当时一贫如洗的我付租金和伙食费, 还每
年有点结余, 寄回老家奉养老父老母。 但, 如今, 喊”万岁“的中国人还大有
人在。 看杀人拍手的看客比以前似乎还多了。 也许是电视和互联网又再作怪吧!
看来, 孤狗没有也罢, 即使有了, 又能找到多少可读的文字呢!
[只有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每当夜间疲倦,正想
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
便使
我忽又良心 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
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 字。" ]
这里, 我就不点明了, 点明也没有太大意思, 有些人脸上又会显出很多不自在,
甚至发出愤慨声讨的声音来。
仅以此文纪念当年教晦我, 感悟我的CR教授和介绍我认识鲁迅的一个同学, 才使
我偶尔有良心发现, 直面有时显得荒唐的人生和事。 面对血淋淋的世界, 也算
有点触动。 趁着文学城辟出的一亩三分荒地,让我们这些穷腿子可以在这里偷偷发
点牢骚, 记录下些愚钝的自己偶尔的些许感悟。 但即使这样, 又能怎样呢, 也
就仅此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