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爱可以强迫

在图书馆早就看到过《毛时代最后的舞者》，但只是翻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对中国那段沉重的历史太熟悉，也不怎么感兴趣。

但因为JEFF是个中国迷，就陪他看完了电影《毛时代最后的舞者》。西方人觉得这是一部典型的励志片：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到了北京，到了美国，成为在世界各地演出的芭蕾舞明星。

但中国人却在这部片子里看到的是政治。1961年出生的李存信，学到的第一个单词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毛主席万岁”。11岁的他，被选进五七艺校，成了江青校长的学生。老师反复强调，中国是世界上生活水平最高的国家，资本主义国家的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中美建交，使李存信成为1949年以来中美之间官派的第一批艺术留学生。休斯顿芭蕾舞团艺术指导本·斯蒂文森非常欣赏他，可他却把本·斯蒂文森为自己买来的新衣服扔在沙发上：“我爸一年才挣50美元，你一天就花了500美元！”

美国的繁荣让他困惑，而美国的自由更让他震惊。一个美国人注意到李存信跳舞包上挂着的毛主席像章，就问：“你是否喜欢你们的毛主席？”

“是的。我热爱毛主席！” 李存信脱口而出：“你热爱你们的总统吗？”

“连喜欢都谈不上，更不要说爱。”美国人不屑地摇摇头。

“嘘……！”李存信惊慌地看看四周，“你不怕别人听到你这样谈论国家领导人吗？”

美国人当然不怕，骂总统都受言论自由的保护，开国家领导人的玩笑就更是随心所欲：“ 我姨妈给她的一只猫，起了个名字叫‘喵主席’。”

曾经最憎恨的敌人和它的社会制度，就这样渐渐引起了心中的渴望。出国前领导反复强调：“不要信任外国人。外国人都很坏，尤其是女人，会让你误入歧途。”伟大的中国共产党还是输给了一个美国女人，李存信恋爱了。不用再扛着枪为江青跳样板芭蕾，爱情和自由让李存信成了美国芭蕾舞台上的明星。他不想回中国，但领事馆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叛逃呢？于是，当着美国女友、朋友、律师等一群美国人的面，领事馆的人武力制服了李存信。领事欺骗他说：“那些美国人都走了，我说过不要信任外国人。只有党知道什么对你最好。”

李存信说：“我知道什么对我最好。”

不论领事馆怎样欺骗、威胁，他的美国朋友都坚持要听到李存信本人说他决定回中国。律师更是无比气愤：“我知道领事馆是中国的领土，但只要是在美国，这就属于非法绑架！”

在被扣留的21小时里，领事馆的中方工作人员轮番劝说、欺骗和威胁。而在外面，律师深夜打通法官电话，最终惊动高层，白宫的副总统布什电话接通了北京中南海，向邓小平求助。后来，乔治·布什告诉李存信，关于“叛逃”一事，邓表现得十分开明，表示：要尊重李本人的选择。

中国逐渐开放的政治气候，使李存信重获自由。然而，此后长达九年，李存信都没被允许回家探亲，他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彻底失去联系，不知对方死活。他是一个从此“没有国家，没有人民”的人，为了爱情和自由，李存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几年后，当中国芭蕾舞团赴美国演出，李存信亲眼目睹自己过去的同学以申请政治避难的方式选择叛逃祖国。曾和他一起被派往美国留学的张卫强，也于1987年前往加拿大芭蕾舞团并被挽留至今。

到现在，还有人骂李存信背叛祖国，但首先欺骗、背叛的，又是谁？是谁用成千上万的教科书给孩子洗脑，撒谎说资本主义国家的孩子都是被冻死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啊娃哈哈”， 我也曾是祖国的花朵，但我当年唱这首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歌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贫穷和家庭暴力让我经常发呆，总是梦见自己在飞，飞得远远的，以彻底离开那个让我窒息的家乡。

终于摆脱了现实，可都市的繁华却让我依然无法笑开颜，尤其当我看到街头那些儿童乞丐，那些被犯罪分子绑架并打断手和腿的孩子。

老师早就让我的大脑自动把“美国”和“霸权主义”紧密相连，可美国对孩子又是如何霸道的呢？免费的学校、校车和午餐，老师一旦得知某个学生无家可归，必须立刻报告政府，以把孩子迅速安排到保护中心，追究父母责任。如果确定是孤儿，就联系等待收养的家庭。 中国的儿童乞丐到处都是，但在美国我一个也看不到。即使是旁观者，看到一个儿童乞丐，也会立刻报警，让警察、儿童保护机构等相关机构来负责。听说中国有犯罪团伙绑架、伤害孩子以让残疾儿童讨到更多的钱，婆婆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在美国，针对儿童的犯罪几乎都属于联邦重罪。美国法律对儿童的全面保护，让有些成年人谈恋爱前，一定要反复确认对方是不是已满18岁，以避免自己陷入麻烦。

我算是在改革开放中长大的， 在经济危机中来到美国，所经受的文化冲突应该比李存信当年小多了，但我能理解他为什么“叛逃”。因为他生活着的美国，和老师课堂上讲的美国，完全不一样，在“背叛”祖国前，自己已经被欺骗了很多年。他带着毛主席像章进入美国，却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爱上了美国。

毕竟，这世界上，有很多爱，是不能被强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