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 博客访问:
正文

文革杀人事件:<血的神话>一书摘选

(2011-11-21 08:27:30) 下一个

第五十一章  6950部队进驻道县

 

道县大屠杀呈波浪型态势,一浪高过一浪向前发展,很快就杀出道县,影响到周围县市也跟着杀人,大有杀遍湖南,杀向全国之势。

196782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7军驻扎在湖南广西交界处麦岭的一支部队,代号6950,接到军部从长沙市黄土岭(47军军部所在地)发过来的紧急电报,询问道县是否发生乱杀人现象。

6950部队是一支炮兵部队,一个团的建制,实际上不足一个团,只有10个连的兵力。他们驻扎在麦岭,是因为此地曾多次发现台湾国民党当局空投过来的反动传单,中央军委把它作为一支战备预备队放在这里,“准备反空降的斗争”。根据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最高指示,部队在这片人烟稀少的丘陵地区开垦了数千亩荒地种花生。团部大门口一幅大标语写的就是:“一边防空降,一边搞生产”。因为国民党敌特空降的迹象一直没有出现过,所以部队目前压倒一切的任务就是搞生产,说得具体一点就是种花生,对于地方上的情况不甚了解。

826,军部又追发一份紧急电报:“据悉道县确有乱杀人现象,希你团火速派人调查制止。”

接到电报后,团领导立即召开党委会进行研究,鉴于事情紧急,而情况不明,决定派团副参谋刘兆丰带领3名政工干部先赴道县调查情况,再作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次日清晨,四位军人乘坐一辆深绿色的军用吉普急赴道县。大约两个多小时以后,到了道县,吉普车一直开到县武装部,刘兆丰等人下了吉普,径直去找武装部领导。武装部领导接待了他们。但对于杀人的情况,说不清楚,只是证实道县农村确实发生了杀人事件,至于具体的杀人原因,被杀人数,是否还在继续杀人等问题,武装部一概搞不清楚。

从武装部出来,四位军人走上街进行调查。街面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满墙的红红绿绿的大字报、大标语,显示着“红联”和“革联”正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从一个大字报棚上面对面的两张大字报,可以感觉出当时整个道县的火药味来。

一张是“革联”的大字报,在一大段“最高指示”后,这样写道:

 

道县这场大屠杀,是以“红战士”为首的“红联”,在党内走资派某某某、某某某、某某之流指使下,策划已久的。他们从上到下,以行政的压力,结集全县的民兵进行武斗训练,集中所有的民间铁匠大制杀人武器。他们公开盗用毛主席的崇高威信,伪造党中央的文件,利用多种会议,欺骗群众,堵塞水陆交通,遍设关卡,拦路搜查,私设牢房,以高工分、发钱、发粮等手段,诱骗农民进城武斗,围攻革命造反派。在农村制造白色恐怖,杀人如麻!货真价实的保皇派红联反动头头公然喊出“枪杆子里出政权!”“刀枪出左派!”“以农村包围城市!”的口号。他们孤注一掷地把赌注押在这场大屠杀上,向党中央施加压力,向革命造反派施加压力,妄想使革命造反派慑服于他们的屠刀之下……为了搞武斗,为了消灭革命造反派,他们不顾一切,不择一切手段,在广大农村设立关卡,拆毁桥梁,挖断公路,封锁码头渡口,抽走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力,集中于区、公社,为搞武斗脱产集中训练……大批的公积粮被吃光,大批的国家财产被拿走,而且以高工分优待武斗人员,大杀鸡鸭,大吃大喝,加重生产队的负担,生产队剩下的是一些老弱病残……红联欠下的笔笔血债是清算的时候了!我们一定要彻底清算!

 

它对面“红联”张贴的一张大字报则针锋相对地写道:

 

全县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

全县广大革命工农兵同志们:

道江镇告急!富塘公社告急!营江公社告急!都庞山在怒吼,潇江水在咆哮!道江、营江、富塘笼罩着一片阴森森的白色恐怖!

八月以来,革联依仗着非法抢夺县武装部的枪支为反动资本,到处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在道江镇大肆进行打、砸、抢、抓、杀,接二连三地镇压我红色造反派和广大贫下中农,造成全县一片白色恐怖。目前,又进行了新的阴谋策动,逐步往富塘、营江等农村圩镇围剿贫下中农和红色造反派,企图用抓人、杀人来征服人心,瓦解我红色造反派,达到他们在道县全面复辟资本主义的目的……革联是一个大杂烩凑合的反动组织,这个组织原来是以“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等组织组成的,由于在坏分子的操纵下,一部分贫下中农出身的红卫兵革命小将,看到革联的大方向不对头,退出了这个组织……从现有集中在二中的五百来名革联的成员来看,其中被揪出打倒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占百分之四,四清下台干部占百分之六,贪污分子占百分之十四,劳改释放犯占百分之四,五类分子占百分之三十二,真正的贫下中农、革命职工等仅占百分之四十……由于革联坏头头,抗拒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命令,横行霸道,胡作非为,造成城乡白色恐怖,人心惶惶,使革命群众不能安心生产,安心工作,交通阻塞,城乡隔绝,逼使全县形成死水一潭。农民群众要买要卖的东西,不能及时买回卖出,商业部门要调进调出的东西,不能按计划及时调拨,已将近两个月未从外地进货,物资库存薄弱,如食盐、煤油、布匹等生活用品,不少地区已经脱销,有的地区正在告急。供销系统的供销任务,原计划比去年同期增长百分之三十,供应任务可增长百分之十五,由于革联造成交通运输堵塞,城乡关系断绝,购销计划反比去年同期分别下降百分之十六到三十……革联反革命暴徒,所犯下的滔天罪行,铁证如山,罪责难逃……

 

整个道县笼罩在极度的恐怖氛围之中,居民的家门全都紧闭着。四位军人好不容易敲开一户居民的房门,通过了解,得知道县早就开始杀人了,现在已经杀得血湖血海,至少杀了好几千人了,而且还在继续杀人,潇水里面像炸麻花一样浮满了死尸……

四位军人赶快又来到潇水边上,走上二中后面的钢丝桥,立即看到,河面上一具又一具尸体随波逐流向桥下漂来,刘兆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针正指下午535分,然后开始计算漂过钢丝桥下的尸体数,一具、二具、三具、四具、五具……十具……二十具……三十具……四十具……五十具。他抬起手腕再次看表,正好6点整。短短25分钟时间里,漂过钢丝桥下的尸体竟有50具之多,平均每分钟两具。刘兆丰在心里作了一个简短的计算,如果按这个速度,1小时120具,1天就有2880具,看来居民所言不虚。

他们正要离开时,一群农民模样的人哭哭啼啼地赶过来了。这些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太多是道县农村中逃出来的地富子弟,他们有的挤在二中对面汽车站的棚子里,有的躲在县招待所旁边的一家旅社的楼上,其中一个人,头上被打了一鸟铳死里逃生的。他们听到解放军派人来调查道县杀人的事,都赶过来了,走近后第一句就是:“解放军同志,求求你们把我们抓起来关进牢里吧。”

刘兆丰叫他们不要乱说,有什么情况慢慢反映。其中一个看来有些文化的年轻人说:“道县农村在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指示下,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他们名义上是杀四类分子,实际上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四类分子子女也杀,和他们观点不同的人也杀,连吃奶的毛乃崽都不放过,许多家庭都被杀绝了。听说县城里很快也要杀人了,说是要把整个道县出身有问题的人都杀光……我们这些都是死里逃生跑出来的。我们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们愿意听毛主席的话,跟党走,愿意改造思想,重新做人,愿意跟反动家庭划清界线,走革命的道路,请求解放军同志给我们一条生路……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的人也跟着说起来了:“我们愿意坐牢,愿意改造……

听着这群四类分子子弟的哭诉,四名奉命前来调查的军人,心重如铅。凭直觉他们感到这些地富子弟说的不是假话,但是当时党的基本路线是以阶级斗争为纲,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用阶级斗争这个模子来套。所以对这群与“阶级敌人”靠得最近的人所说的话,四位军人不能不在心里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们不敢轻信这些人的哭诉,怀着焦虑不安的心情通过各种渠道多方调查。一个又一个善良正直的道县人,向他讲诉了一桩又一桩血腥的故事。

“革联”也不失时机地派人送来了他们搜集的“红老保”在农村煽动、实施杀人的材料和证据。

耳闻目睹的一切,使四位军人深刻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和迫切性。当晚,在住宿的县工会内,四人几乎通宵未眠,赶写调查材料。

考虑到杀人的行动与“红联”和“革联”之间的派性斗争有关,第二天上午,他们又分别去拜访两派的主要负责人,并通过他们召开“全县紧急电话会议”,刘兆丰副参谋长代表6950部队在电话会议上强调:“无论任何人,没有经过政法部门的批准随意杀人,都是违法的,必须立即停止!”但他的这个讲话遭到了“红联”方面一些人的抵制。

当天下午,四位军人将调查结果电告麦岭团部,要求团部迅速派人前来道县制止杀人,越快越好!

团部领导接到刘兆丰等人的急电,立即向军部做了汇报,同时召开团党委会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通过刘兆丰等人的调查,对于道县“乱杀风”的规模和严重程度,6950部队的领导已经有所了解。但是部队种下的几千亩花生也正在收获季节,在当时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扔下不管。为了保证抢收花生和制止杀人两不误,团部领导讨论后提出一个方案;留两个营在麦岭收花生,派一个营赴道县制止杀人。这个方案得到了军部批准,并命令他们做好接替道县武装部介入“支左”的准备。接到命令后,团部从一营抽出两个连,从二、三营抽出几十名比较强的政工干部加强领导,急赴道县制止杀人。命令连夜传达到各营连。

829清晨,6950部队首批赴道官兵登上了北去的卡车。麦岭距道县大约100公里,距离不是很远,但路不好走,部队官兵在卡车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道县。卡车停在道县城郊的小江口,官兵们下车,拍打掉满身的尘土,整理好军容风纪,排成四路纵队,红旗先导,跑步进城。

县城道江镇的居民,闻讯纷纷涌出家门,夹道欢迎。一位居民是这样讲述当年解放军进城的情况的:“解放军进城的时候,大概是上午10点钟左右,听得这个消息大家高兴得不得了,奔走相告,自发地涌上街头,欢迎解放军。(当时)有人说,47军进了道县,21种人安心了,我们这些不是21种的人也安心了,那个样子杀下去,天知道会杀成个什么结果!我听到消息来到街上的时候,两边已经站满了人,很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因为事先没有得到消息,没有什么准备,也没有横幅,也没有标语旗帜,也晓不得喊什么口号好,看到解放军过来,就是拍手,拼命地拍手。”

然而,6950部队进驻道县 以后,全力以赴解决的第一个重大问题却不是杀人问题,而是“红”、“革”两派的一场大武斗——8·30武斗。

根据处遗工作调查落实的材料,这场大武斗应该是由“红联”方面挑起的。拔掉二中(“革联”总部)这个土围子是“红联前指”成立时的既定的方针,为此“红联”方面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当然“革联”方面也没闲着,他么也迅速地改组了领导班子,将有复员军人和基干民兵背景的人推上了领导班子的第一线,并组成了以复员军人和基干民兵为主体的武工队。“革联”头头刘香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推选为革联的总负责人,然而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他的上台对“红联”而言简直就是一个致命噩耗。双方都在为这场迟早都要到来的大武斗,紧锣密鼓地做着“战备工作”。只是武斗具体发生的时间,还没有决定。6950部队的进驻,把时间锁定在了830日。人数和武装力量都占绝对优势的“红联”在获知6950部队将接替县武装部介入“支左”的消息后,决定一举拿下二中,造成全县一片“红”的既成事实,逼6950部队表态。

大约是因为输得有些过于丢脸,“红联”方面的知情人大多不愿意多谈这次武斗,我们只好以“革联”的叙述作为蓝本对这场大武斗做一个简介。据“革联”文攻武卫指挥部指挥长李成苟回忆:“武斗的前一天,就是829号,我们得到消息,‘红联’在(道江镇)五星居委会的城隍庙和几个居民点里关了200多个无辜群众,准备要杀,其中有县政协的委员何××,杨×、李××等人,他们都是现在道县有名的人,刘香喜命令我派人去‘勒令’放人,告诉我‘红联’要挑起大规模武斗,要我派出巡逻队加强对道江镇的防御工作。我就叫熊××带人去城隍庙‘勒令’放人,当时把人都解救出来了,但是没想到‘红联’小头目、民兵营长聂元保,第二天早上,又把周尚德等9人再次秘密抓捕了,牵到道江镇南门口河下边杀害了,把尸体抛进了潇水。被害者蒋××、汪××家有4个未成年的孩子,被聂元保等人在城隍庙里,扣在扮禾的大方桶里面,上面压上一块大石头,活活的闷死了。

“当天晚上(29),我们派出的巡逻队在县城里和‘红联’派到县里来的先头部队发生冲突,被他们打伤了好几个,抓走了10个人。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红联’准备,要血洗二中,还带了几千条索子,准备捆人。当时我们‘革联’的几个头头吓坏了,找到刘湘喜问怎么办。这几个人都是老师出身,耍笔杆子行,遇到这个情况,一个个怕得要命。刘香喜叫他们不要害怕,做好战斗的准备。我记得刘香喜当时讲,退缩只有死路一条,要想活命,只有死战一条路可走。刘香喜又把我们几个人专门叫过去,要我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担负起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保卫‘革联’总部的重担。要我们一切行动听指挥,团结战斗,一定能打败‘红联’的猖狂进攻。

830凌晨,“红联”集结在营江等地的民兵队伍陆续进入县城,三个尖刀连清一色由复员军人组成,其中有些人还上过朝鲜前线,真枪实弹地和美国鬼子打过仗,这些人配备有轻、重机枪、步枪,还拉了一辆板车,装着炸药包和成箱的手榴弹。相对而言,二中里面的“革联”,只有300人不到,100多条枪,处于绝对的劣势。“红联”头头张明耻打过电话来,点名找“革联”头头刘香喜,向他发出“最后通牒”,要求“革联”的人放下武器,缴械投降,可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刘香喜接到电话后说:“好得很!我已经把所有的枪都擦好了,就等着你们来缴哩。”

这个时候,6950部队的刘兆丰副参谋长带着几名干部战士来到二中门口,手举“红宝书”,高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刘香喜命令放他们进来,刘兆丰等人进入二中以后,劝说“革联”放下武器,停止武斗,由解放军接管二中的保卫工作。刘香喜说:“放下武器可以,首先,‘红联’的人必须撤回营江去。”刘兆丰说:“好,你们先等1个小时,我们去做‘红联’的工作。”不到1个小时,刘兆丰又返回来了,说:“一小时不够,时间要延长。”就在刘兆丰再次离开二中去做“红联”方面的工作时,激烈的枪声像放鞭炮一样响了起来……

原来,在刘兆丰等人反复劝说“红”、“革”两派放下武器,停止武斗的过程中,两派的头头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完全不一样。“红联”的三个尖刀连已经悄悄得接近了二中,只等总攻的号令一响,就打进二中去。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革联”的武斗人员并没有龟缩在二中内,负隅顽抗,而是派出了一支强悍的小分队,由李成苟带队,带着‘革联’最精良的武器,两挺机枪,七、八支半自动步枪和充足的弹药,利用穿城而过的河道[1],乘一只竹篷船,悄悄地插到了他们的身后,把“红联”的先头部队和后面的大队人马切成了两截。

据李成苟说:“刘香喜要我们悄悄的爬到邮电局的楼上,把机枪架在上面,把‘红联’的先头部队放进来,关门打狗。他说占领了这个制高点,胜利就到手一半,他要我们不管‘红联’的大队人马,集中火力打先头部队,打掉了先头部队,我们就胜利了。我爬到了邮电局的楼上一看,‘红联’的先头部队正好被我们堵在一条长巷子里,一梭子扫过去,晓不得要打死好多人,我一想都是阶级兄弟,就交代其他几个人,不要打人,对天上开枪。我们的枪一响,关在里面的那三个尖刀连乱成一团,后面的大部队扔下手里的梭镖、马刀、鸟铳,倒柴一样地向后面跑,有些人把鞋子都跑脱了……

这场武斗的结果是,双方激战一个多小时,“革联”死2人,“红联”方面死2人,伤7人,被俘360余人,被缴枪支160多条,梭镖、马刀、棍棒、鸟铳丢弃无数,像一座小山一样堆在二中的操坪上。6950部队三营二连副指导员郭学高在制止武斗中被流弹击中胸部,不幸以身殉职。

当天上午,“红联”召开了有400多人参加的追悼会,沉痛追悼死难“烈士”。清塘区武装部长郑有志、“红联”头头贺霞、张明耻等人在会上声称:“四类分子胆敢翻天,就斩草除根!”追悼会后,因担心“革联”乘胜追击,“红联前指”由营江仓促迁往清塘。

处遗工作组将道县文革杀人事件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813—20日,历时8天,共杀81人,为杀人风开始阶段;第二阶段821日—25日,历时5天,杀807人,为杀人风的第一次高潮;第三阶段826—30日,历时5天,杀2454人,为杀人风的第二次高潮;第四阶段831—1017日,历时48天,共杀1177人,为杀人风的制止和平息阶段。四个阶段对应四个标志性事件,8·8抢枪,营江汇报会,营江政法工作会议,6950部队进驻道县。

一位道县当时的主要领导干部这样总结这段历史:

6950部队进驻道县以后,的确不负重望,立即发布命令,将省革筹和47军所发的制止杀人的四条公告在城镇和广大农村广泛张贴;并开动广播机器,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贯彻;同时组织两大派群众组织坐下来面对面地协商谈判,旗帜鲜明地反对武斗,制止杀人,并派部队人员深入杀人的重点乡、镇、村去面对面地做工作,使形势很快得到了稳定。虽有个别不法分子仍然顶风作案,但全县大局很快稳定,‘杀人风’逐渐平息。随后又着手帮助群众恢复生产,解决宗派械斗;着手成立新生的革命政权——县革命委员会,使瘫痪数年的领导班子,逐渐得以恢复开始行使职权,形势一步步地向好的方向转化。这是6950部队的历史功绩,也是道县人民的幸福。”


第五十二章  艰难的制止

 

6950部队进驻道县后,立即着手做了三件事:一、制止“红”“革”两派的武斗;二、制止农村中的杀人现象;三、调查研究,查询乱杀风的真像。

95,由部队出面,召集县人武部领导、“红”“革”两派头头,开了一个制止杀人的会议。会上,部队同志再三表示:“红联与革联都是群众组织,彼此的关系是‘延安和延安’的关系,而不是‘延安与西安’的关系,两派应当团结。”

会后,发了通知,开了电话会议,出动了宣传车,派出了宣传队,“宣讲党的政策,严厉制止杀人。”同时,由部队官兵组成巡逻队在道江镇巡逻,稳定人心安定局面。

但由于两派的斗争已不可调合,说白了就是“红联”想把“革联”打成“四类分子、牛鬼蛇神的总代表”,“革联”想把“红联”定为“反革命大屠杀和镇压革命人民”的罪魁祸首,必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特别是“革联”,此时仗着有中共中央《关于湖南问题的若干决定》的支持,以“革命左派”自居,坚决不同意和稀泥。加之杀人事件已成燎原,想要扑灭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此时(9月上旬),6950部队留在麦岭收花生的二营和三营已经完成了生产任务,收的花生榨出了近30万斤花生油,送交广州军区。刚刚忙完,就接到军部命令:全体出动,赴道县及相邻几县制止乱杀风。

因为当时还在文化大革命相对动乱时期,为防止意外,团部命令将枪支弹药埋入地下,大炮隐藏起来,留少数人员看管,其他人员随团部赴道县。还有四门122毫米榴弹炮,因体积较大不便隐藏,也随部队带到了道县。并将团部驻扎在道县,以道县为中心,派出人员分赴道县及周围正在杀人的县市开展工作。

由于情况混乱,真相不明,谣言满天,派性斗争干扰特别大,甚至还有某某组织准备抢夺解放军的武器等等传闻传来,团部首长想到一个绝招:命令部队把四门熘弹炮拖到道县城南小江口的荒山上,并向全县发出通知,解放军准备试炮,欢迎广大革命群众前来参观。试炮那天上午,小江口山上,人山人海。试炮开始,只见一条火光从炮口喷出,随着一声轰响,南面紫金山打鼓坪的荒山上现出一道浓烟。接着每炮发了两弹,打鼓坪上腾起八道烟柱。参观者发出一片欢呼声,有熟悉地形的人估计,这一炮射出去,少说也有10公里。当时人们把这次试炮叫:炮打阶级敌人。

试炮后,道江镇很快流出一个传言:“哪一派再搞武斗,解放军就用大炮轰他们的总部。”

也许真的是大炮的威力,“红联”原准备成立一个500多人的民兵师,于98日晚宣布不再成立,并让集中在营江的民兵返回各区社。

996950部队召集有关人员在县人委召开紧急会议 ,参加会议的有:6950部队、县人武部、“红联”、“革联”四方面的负责人。6950部队赵永久副团长主持会议。会议主题是:坚决制止武斗,制止乱抓乱杀,执行中央“9•5命令”(《关于不准抢夺人民解放军武器、装备和各种军用物资的命令》),共同维护好道县的社会秩序。

会上,“红联”与“革联”达成五点协议。据知情人回忆,协议内容为:一、双方枪支弹药就地封存,听命上交;二、双方不准喊对抗性口号;三、双方不准搞对抗性游行;四、双方不准搞对抗性集会;五、谁先冲击对方,所产生的一切后果由谁负责。这就是道县文革史上著名的“9•9协议”。会议在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中开始,也在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不过,两派头头都在协议上签了字。

6950部队进驻道县以后,对制止杀人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杀人风”并未停熄,有少数地方甚至加快了杀人速度,类似于祥霖铺区那样要“抓紧时间再杀一批。”

6950部队团部组织股长吴荣华(现任陕西某部队农场政委)回忆:“我们到道县后,马上组成多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马不停蹄地开展工作,宣传党的政策、国家法令,制止乱抓乱杀行为。工作中阻力很大,特别是在农村中,经常遭到一些不分身份的人,手持马刀、梭镖、鸟铳等凶器对我们进行围攻、威逼、谩骂。骂我们是‘刘少奇的部队’,是‘为地富反坏右效劳的’,要跟我们‘血战到底’!有一次,我们在蚣坝宣传时,受到围攻长达4个多小时,经反复说理、辩论,才解除了围攻。还有一次在县林业局附近,当时我们宣传队正在对群众进行宣传,看见一伙人背着鸟铳、大刀,捆着两个中年男人,说是要押到祥霖铺区去。我们上前进行制止,遭到他们的攻击和谩骂,说他们是祥霖铺‘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派来的,我们无权干涉。被捆的其中一个就是县党校附近的居民。经我们反复宣传毛泽东思想,极力阻止,他们才被迫将二人松绑释放。”

据一营副营长刘福安(现福建省粮食系统退休干部)回忆:“一天下午,我们得到下面的消息,说清塘区的一个地方要杀人,团政委孙润清派我带二连的一些同志赶去制止。到了那里时,天已经快黑了,人也已经杀了,尸体摆在一口井边。几个手持切西瓜用的长刀和鸟铳的人堵在村前,不准我们进去。经我们再三宣传,才让我们进了村。当晚,我们没吃晚饭又没有地方住,就进了一个小卖部里。小卖部的人看见我们,马上把能吃的东西全部收起来,不卖给我们。我们拿出钱,问他为什么给钱不卖东西。他说:‘不是不卖给你们,是不敢。大队上讲了,谁给了就抄谁的家,还会掉脑袋。’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不畏艰难,采取各种措施,从屠刀下救出了很多受害者,阻止了一起又一起的杀人行动。比如也是在清塘区,我们听到一个村子关了好多人,准备要杀,赶快赶了去。结果走错了路,被一条河隔住了,要过桥就得再转一截很长的路。干部、战士心里着急,干脆就涉水过河,赶到村子里,人正好押去要杀,被我们发现制止了……”

据参谋长刘兆丰(现北京某军事院校干部)回忆:“当时的工作非常难做,情况很复杂,杀人的事每天都有发生。有个姓何的人,他的父亲当过伪保长,当时他躲在县城里面。他们大队派了三个人到县里抓他,抓到以后,他拼命喊救命。有人跑来向我们报告。我带了几个战士赶快跑去将人拦下。我问那三个抓人的为什么要杀他?他们说,他是反革命。我问,有什么证据。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说了半天就是他父亲当过伪保长,他自己不好好在生产队劳动,在外面打流。我就吓唬他们说,我认为你们是反革命,可不可以杀呢?三个人吓得跪在地上哭,说我们不是反革命,是贫下中农,我们家还有老父亲、老母亲,杀了我们,哪个来负担……我说,你们家有老父老母,人家就没有?老实说,你们这样杀人要不得,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他们说,不关我们的事,是大队上派我们来的。我说,大队上派你们来也不对。但是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处理人的权力,只能教育以后,把他们释放了。”

我们在采访期间,听到的关于6950部队制止杀人的故事很多,但道听途说的东西,原则上不能入文。我们且摘录一段比较原始的资料说明之。这份纸张已经发黄的油印资料是19671017日,道县下放寿雁区大塘湖农场的一位女知青写的,标题是《血泪的控诉》。

 

……九月九日早晨,我场杀人派头头杜××召开了一个“贫下中农会议”,提出杀李加太和曾波涛。因为这两人平时表现较好,大多数人不同意杀,杜××凶相毕露,威胁贫下中农。早餐后,杜××叫××打电话叫东方红农场何××、周××等六个凶手来我场杀人。将曾波涛、莫方义、何婵娟等人捆绑、吊在梁上,用铁棒(约三尺长、锄头把粗)毒打,曾波涛脊骨被打断,莫方义手脚打成重伤,已有六、七个月身孕的何婵娟也被打得遍体鳞伤。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还嫌不足,又将我和杨忠华、于牛顺、吴迪、义许成等五人捆绑,亦用棒打,并逼问我们是否加入了青年近卫军。在场的几个贫下中农目不忍睹,说了句“参加反动组织也要事实和证据”的公道话,也遭到棒击。吓得在场的人敢怒而不敢言,他们把我们饱打一顿之后,将我们五人押至寿雁黄土岭山上。首先,凶手用鸟枪打了曾波涛一枪,又用马刀连砍两刀,血花飞溅,这位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号召的好青年就倒在血泊中,惨死在刽子手的屠刀下。接着,义许成又被刽子手们用鸟枪杀了。在暴刑面前,我们只有等死。这时刽子手使出更残暴的法西斯手段,叫我们知青周继然亲手杀害其他的知青,凶手威胁说:“你不杀他们,就将你杀掉!”他怎么能忍心杀自己的亲兄弟姐妹啊!幸好,就在这时,有人来屠杀场叫去了刽子手们到公社开紧急会议,人民的子弟兵闻讯赶来了,他们发出命令:严禁乱杀人。我们从“阎王”手里脱身了,幸免一死……

 

 

从这张曲线图上,可以看出6950部队829日进驻道县后,杀人事件立即呈现下降态势,并开始缓慢平熄。从某种意义上说,6950部队进驻道县本身就是制止道县大屠杀的最重大举措。

 



[1] 当时县城道江镇占地大约只有8平方公里,却是全县河流最密集的地方,沱江、濂溪、小江口河、参驾桥河、潜溪、右溪、中溪和左溪大小8条河流汇集于此,可谓河网密布。

[ 打印 ]
阅读 ()评论 (4)
评论
reader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玄野的评论:

一幅中國大陸在文革時期人間地獄的描寫。

鄭義所作的“紅色記念碑”也有更悲慘人吃人描寫。

上帝要牠滅亡,必先叫牠瘋狂。
玄野 回复 悄悄话 回复niersi的评论:
http://bbs.wenxuecity.com/health/293722.html
好象这篇文章被删了,我寻找这个网址,直接回论坛了。

我对文革中这种普遍情况的看法是,文革之恶更大程度来源于执政者的愚蠢而不是来源于他们的邪恶。当然,发动文革本身是有很大的邪恶成分,但是,这样的政治手腕在其他的政治迫害中也经常出现,而文革的危害能够完全超出其他政治斗争的原因在于,执政者丧失了人必需的常识性信仰,没有执政者所必须的基本德行与智慧,没有看到搞这样的运动,放纵社会里的一些流氓思维的人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如果说文革时期上层的斗争是血腥残酷的,那么基层的杀戮则彻底是兽性的。
niersi 回复 悄悄话 http://bbs.wenxuecity.com/health/293722.html
看看这个。。。
niersi 回复 悄悄话 看了这篇文章非常震撼。记得性本恶性本善的辩论,至少人性的一部分是恶的,黑暗无处不在。在茶坛好像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中国如何黑暗,另一种反驳说西方如何黑暗。

我本人在西方度过大多成年岁月,虽然看到许多报道,并没有切身感到中国如何黑暗。但是我们刚出国时,却感到西方黑暗。前几天还想等有闲的时候,用英文写写文章,写写亚裔和印度裔的人如何受到职场隐形的歧视,写写西方如何杀百万只牛,屠杀生命,无视动物的权利。如何浪费食物,比如澳洲每天扔的面包足够解决非洲的粮食问题,文明人却看着别人饿死,而选择扔掉。

现在想来,可能黑暗无处不在,就是婆娑世界的特质,比较西方黑,还是中国黑,就像比较黑熊和乌鸦谁黑一个样。。。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