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纲目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正文

玉莲心经:那一斧的风情-三十四

(2009-11-11 07:10:09) 下一个
【34】黑木崖
  
  我从来不干没有意义的事。譬如我和凤美的结婚不需要什么证件,一如顾倾城当年与陆玉莲结婚也没有证件。
  凤美却喜欢干没有意义的事儿,第二天早上我还在床上对她上下其手的时候,她忽然跳出被窝,说今天要回娘家去,要我去认马盖这个岳父。我表示可以等她父亲对我消除敌意后再说不迟,她嘴一撇,说:“谁能保以后不会敌意更深呢,我和爸以前就是因为误会而伤害了彼此的感情,我不希望再有任何误会,我们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怎么也得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你这个女婿,无论以前多少的恩怨,毕竟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马凤林呢?我看他喊爸爸比喊叔叔更合适。”
  “哼,虽然他是我堂哥,我才看他不惯呢,你没见他在我爸面前什么样子么,显得太没骨气了,我看他惦记遗产才是真的。”
  也许马凤林不只是惦记马盖的遗产,甚至还惦记他身边那女人。
  “程立秋你这个流氓,怎么欺骗得凤美和你结婚了?”马凤林见我和凤美携手站在他们面前时,第一个跳起来骂我,如果不是马盖冷冷的表情让他心里也发寒,说不定会过来揍我一拳。
  凤美在路上就说过:“如果我爸打你,我会挡在你面前的!”马盖并没有打我的意思,也许那是他第一次将手上的雪茄灰掉在了鞋上,凤美说她父亲曾有种理论,认为抽雪茄是一种近乎于宗教仪式般的神秘力量,何况马盖抽的是66环径的巨型炮,何况马盖还有一个雪茄窖——这让我对顾倾城的理论有些怀疑,他说:中国只有富豪阶层,不存在上流社会。
  在那一刻,凤美一定能感受到我的手也在轻微的颤抖,因为我第一次感觉在马盖面前取得了胜利。但很快他旁边那女人击倒了我,凤美告诉过我,那女人叫杨柳,名字一如她那袅娜的身材,跟了她父亲三年。
  自我和凤美一进屋,杨柳就没有正眼看过,她眼里似乎只有身边那个老当益壮的马盖和怀里那只纯种暹罗猫。我和凤美宣布了结婚的消息,她也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抚摸着猫的毛发,但她又仿佛听见了马盖的雪茄灰掉到鞋上的声音,立即起了身,接过马盖手中的雪茄,匍匐在他的脚下,用毛巾揩拭了他鞋上的雪茄灰,起身去旁边一个红杉保湿箱里重新取了一支雪茄出来,她小心地将密封头剪了个恰到好处的口,然后划燃一根长支无硫火柴,将雪茄凑近火苗处,缓慢地旋转一周预热,方才樱唇轻启,含住雪茄吹了两口,吹出其中的杂气和热流,才微微一笑,将雪茄送到马盖的手上。
  我和马凤林的目光都是被马盖爆出的一声大笑所打乱的,心下明白,纵使能猜到马凤林暗地里对着这女人吞口水,但估不到这女人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定然会坏了我的计划。
  马盖霍地站了起来,第一句话是教训马凤林以后不要骂我了,说这是你的妹夫。再才过来拍拍凤美和我的肩,笑道:“女大不中留,不管你们是怎么结婚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看中了你,我还能有什么话说呢,这样吧,先跟我去拜祖宗,然后你如果还有兴趣经营春秋集团,我全数还给你。”
  回家后凤美躺在我怀里笑个不停,我问她傻笑什么,她说:“你都傻了,我还不能傻笑么?”我说我哪里傻了呀,你看,我的手还知道选择你身上的好地方。她白了我一眼,问自己身上哪里有不好的地方。我的手去到一处,说这里不好呀。她羞红了脸,打开我的手,说不好你还来。我说不好是因为那里害我折寿呢,她便说:“你真傻,这些风流话就不和你扯了,怎么在我父亲问你要不要春秋集团的时候,你居然也傻乎乎的说‘只想经营和凤美的小家,不想经营什么大公司,何况我给凤美说过,那算作求婚的聘礼,这叫做什么?凤美,叫做什么,是不是有个成语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说你念高中时靠帮别人写情书赚钱,咋不会懂这些成语,我爸笑了不说,连那个杨柳也笑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我想来也觉得乐,说明你是真的爱我,我也真的愿意嫁个傻子丈夫。”
  马凤林却不认为我是个傻子妹夫,跟他一起上班的第一天,他就问我是不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我当然明白他和马盖并不会放弃戒备心,反倒问他:“我要钓的鱼只是凤美,已经到手了,你要钓的杨柳呢,什么时候能到手?”恐怕从没有一个人这么肆无忌惮地揭穿他的奢望,如果不是外面办公室还有一大帮人,也许他手上的烟灰缸就扔了过来。他愣了好一下,才坦然笑道:“好,好,我们就来掰下手腕,看谁的阴谋先暴露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和马凤林谁会赢,但知道他输给了宋忠义——在一次牌局中,输给宋忠义两千万。
  去见宋忠义之前,马凤林就在路上对我说,这五年来能见到宋老爷子的人,不超过二十个,继而有些沾沾自喜地表示,他算是其中一个。突然加大音量说:“程立秋,你说我对叔叔居心叵测,那么今天带你去见下宋老爷子,让你知道,天下没有人敢和他们作对的——你之前不是和叔叔作对吗,结果如何?现在还不是做我一个跟班,莫以为你和凤美结婚了就有什么资本,你迟早有一天会被她玩腻的,虽然她是我堂妹,我还是得明确告诉你——很简单,只要在我马凤林手下呆一分钟,就得做一分钟的男人。”
  马凤林将车停在一个破旧仓库里,让我随他走进一个锈迹斑驳的货柜箱,一个糟老头子正坐在木椅上打瞌睡,头歪向一侧,手里却还夹着支香烟。我当即惊疑不定,暗道名动全城的宋忠义不可能是这副尊容,好在马凤林上去一巴掌拍醒他也拍散了我的惊疑,只见两人叽里咕噜一阵,不知那老头动了什么手脚,在货柜箱的下面赫然现出一个洞口,我紧随马凤林走了进去,竟然是个幽长的地洞,两壁触手处涎滑异常,倒也没有什么异味,再行得一程,眼前才豁然开朗,却有壮汉拦道,饶是马凤林,也陪尽笑脸,方才放行。进得里面时,方知这既是地下华府,也是天堂贵宅,灯明如昼自不用说,奇在异香扑鼻,让人全身舒泰不觉腻烦,更奇在外面虽是春寒料峭,里面却暖如初夏,服侍的女子俱都年轻娇美,一个个轻纱薄裙,身形婀娜,或有人就着花树浇水,或有人就着池水洗足,或有人在嬉戏打闹,于有意无意间被拽下裙子,纵然酥胸玉臂坦露于众目之下,依旧不改喜色。程某人自以为见过不少场面,在这等香艳场面前也少不了震惊,包括心旌摇荡,反倒是马凤林对身边的女子视若无睹,两眼直直地看着最前面的地方,原来那几个女人才是美艳绝伦,她们正围着一人,左边的端茶,右边的按背,另一个女子则站着发牌。端坐的那人正对面还有一老人,两人正玩着牌局。
  我随着马凤林疾步而前,行至女子围着的老人面前时,才看清那老人居然没有了双腿,但腰板挺得很直,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马凤林躬身叫了一声宋叔叔,我才知道这就是宋忠义,宋忠义当时头也没抬,就说:“凤林啊,你怎么还是这样行色匆匆?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荣辱不惊镇定自若呢?”马凤林摸了一把额头的汗,称自己是许多日没有见到老人家了,心生挂念之故,然后指着我刚要介绍,宋忠义挥一挥手道:“我知道他是程立秋——你管我叫叔叔还是叫爸呢,凤美可是我的干女儿。”他居然笑了笑,笑得天真无邪——我从没有见过一个老头子能有那样的笑容。
  我叫了一声响亮的“干爹。”宋忠义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问马凤林有没有时间玩几局。此时方注意到他们玩的是showhand,马凤林搓着手说好,向两个老头分别鞠躬示意后,端坐一方,我自是立于其侧。开始连续三局的牌都是奇差无比,每次跟到第三张牌马凤林就选择了放弃,眨眼功夫就输了三百万。他眉头一皱,忽然让我代他玩三局,看看势头如何。这种牌局我倒是玩得多,只不过没有如此豪赌罢了,没想到手气还不错,三局下来有两百万的盈余,马凤林喜上眉梢,拍我肩膀示意继续玩下去。宋忠义的第二张牌是条A,我的是张Q,而底牌也是一张Q,另一人的是张8,宋忠义直接下注一百万,我不会轻易放过这次加注的机会,自然加注两百万,另一人和宋忠义相视而笑,倒也没有放弃,选择了跟注,第三张牌我同样得到了一张Q,成为唯一牌面有对子的人,直接下注两百万,这时宋忠义得到的是一张K,另一人得到是一张9,两人都只是跟注,没有加注。我得到的第四张牌却是一张J,宋忠义得了一张J,另一人得了一张10,一下子他得了下注权,同样下两百万,宋忠义加注到四百万,此时放弃不心甘,加注又不敢,只好选择了跟。最后一张牌我的是张J,宋忠义的是张10,另一人的是张Q。我自是算得出来宋忠义的牌肯定比我的小了,倒是另一人有可能是顺子,但只有一条J的机会,显然可能性又比较小。我已经感受到马凤林搭在我肩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便尝试性地下了一百万的注,果然宋忠义选择了放弃,另一人却选择了ALL IN。
  我现在还记得马凤林当时的表情,哦,应该是没表情。譬如宋忠义问他平常差不差零用钱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回答,过得好一阵子才说他会想法在一周之内还清的。宋忠义叹了口气,说:“两千万是小事,因为对面那位老兄是个大人物,来,现在给你们介绍下,凤林你就叫他乔叔吧,他只要你帮忙办一件事情就可以了,你也不用去急着凑钱,让老马知道后,一定看轻了你。”
  马凤林也许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答应了帮那个乔叔的忙。
  犯错也会上瘾的。
  马凤林也许犯的第二个错误是想拉我下水。
  他后来问我当时是否知道乔老头的底牌,我说傻瓜才不知道他的底牌是那张唯一的J, 你不是傻瓜,你也一定知道,但你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表现输得很惊讶。
  马凤林神秘莫测地笑笑,说:“我赌的不是那副牌,赌的是宋老爷子不知道我认识乔老头——乔老头,只是乔装打扮的一个老头而已。”
  “你在和宋老爷子做对?”
  “不,也不是我和他作对,是我叔叔想和他作对!”
  “他们可是兄弟!”
  “我和你一样是兄弟,你也得学凤美管我叫一声哥。”
  “你毕竟告诉了我真相,乔老头只是你们安排的一个诱饵,无论你输多少,都是自己的钱?”
  “如果你认为这就是真相,那你也够蠢的了。”
  “我明白这不是全部真相,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譬如你一直认为我是在觊觎马家的财产才和凤美结婚。”
  他没有解释这个问题,只是突然问道:“凤美这时候正在做什么呢?”
  “我想她一定系了围裙在厨房里——她刚给我电话,让我早点回家,她弄了一桌好吃的在等着,你要不要尝尝凤美煲的汤,叫做凤翔九天汤。”
  “不就是一只鸡头搁在盆外吗?我早喝过了,一点都不好喝。”
  确实凤美煲汤的水准比慧珊还差大一截,但对着那盆凤翔九天汤,我连续喝了三碗,凤美翘了贴着创可贴的小手指,望着我盈盈地笑,还要为我盛一碗时,被我止住,抚着肚皮说这汤的全名应该叫凤翔九天迷魂汤,凤美说我是在哄她,情知自己的厨艺还没到家,只是要学做一个好妻子的本领罢了。我何尝不明白她嫁给我这段时间以来改变了多少,当下握着她受伤的手指感叹地说,即使汤里下了毒,我也会微笑着喝下去的。凤美呸了一声,说你还把我当潘金莲不成了?我说哪敢有那门歪心思,不过倒有人把我当武大一样欺侮。凤美竖了眉毛,问哪个如此大胆。我忍了忍说道:“只有马凤林想踩在我头上,你爹叫我跟他做事,不知是安的什么居心,恐怕还是把我当外人看待,凤美,要不我们不呆在这个城市了,把这层楼卖了,我们随便找个北方的小城市生活,一辈子也过得逍遥。”
  凤美叹道:“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又怎能亏待于你呢,你何尝不换个角度想想,他是要安排你监视凤林呢——无论如何,他毕竟只是一个侄儿,比不得你这个女婿,要说让你立即成为左右手,恐怕也不能服众,毕竟美林集团比春秋集团大得多。他到底怎样想踩在你头上了?”
  我并没有告诉凤美是怎样一会事,只推托是自己误会了,没有理会到她刚才提及的这番道理。
  可第二天马盖就把我叫了过去,枉自揣测是凤美在爹耳边吹了什么风。去的时候,马盖并不在,整个大厅里只有杨柳斜躺在沙发上,和以往一样的慵懒姿态,甚至抚摸那只暹罗猫的姿势也是一样的,唯一变化的是她穿的裙子。
  我当时的感觉有点林冲误闯白虎堂的吃惊。
  “马先生临时有事,还有半个小时才会来。”这是杨柳第一次和我说话,那声音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漂浮在大海里的一艘船。
  “我是应该出去等呢,还是就在这里等?”我坐着的时候翘了二郎腿,并没有出去的意思。
  “你是马先生的女婿,这也算是你的半个家,我哪有资格吩咐你在哪里等呢?你即使要坐在我这张沙发上来等,我也不敢吭声。”
  我真的坐到了她那个沙发,并且离她的位置还很近,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腿,吸气就可以闻到她身上那淡雅的香味。
  显然除了马盖还没有哪个男人敢坐到她的身边去,更没有哪个男人敢以挑衅的目光望着她。不只是她有些受惊于我的大胆,甚至她怀里的那只猫也喵地一声跳开了,钻到远处的香案下。
  女人只是拢了拢额前的那绺头发,斜伸着的腿没有缩回半分。
  “马先生是和凤林一起出去的吗?”
  “我只了解马先生的行踪,凤林的行踪与我无关。”
  “只是这几年与你无关吧,据我所知,五年前你们可是形影不离,我想,马先生不会不知道你和凤林以前是情侣吧!”看着女人的脸色变化,我就清楚自己这个有生以来最大胆的推测没有错得离谱。
  女人咬了咬嘴唇,问道:“你是在要挟我?”
  “不,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与你为敌,只愿意与你为友,包括我。”我的手指在她小腿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谁也无可否认那条小腿的光滑与纤长。
  女人索性把腿伸直,将脚放到了我的两腿之间,咯咯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现在的动作告诉马先生,或者不怕这屋子里视频监控?”
  “我两者都不怕,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是不会告诉马先生的,为什么是朋友,你当然知道的。至于视频监控,如果有的话,恐怕凤林早被马先生宰了,即使他是——”我打住了话头,才省起这女人也未必知道凤林是马盖的亲生儿子,而不是他的侄子。
  “朋友?别说得那么简单,没有好处,谁会和谁做朋友呢,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其一,我会帮你和凤林守住秘密,其二,我会帮凤林完成你们的心愿,也不至于让你这几年的委屈白受了,其三,你不觉得我比马先生和凤林都要帅吗?哈哈”
  我的笑声一定很猖狂,否则缩在香案下的那只猫不会跑下楼去。
  女人的手从我衬衣的扣子缝里伸了进去,歪着头媚笑道:“第一第二个好处都很虚,至于第三个好处,你知道我这五年来没有离开马先生半步,无论你帅到什么程度都与我无关,因此,最实惠的好处是你解开我的心头疑惑,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情况的?”
  “马先生一定在你面前评点过程某人,他有说过程某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么?”
  “有,他说你最大的优点是虚伪!”
  “好,那么拥有虚伪这个优点的人,一定也看得出来别人的虚伪——所以我看得出来你和马凤林在演戏。”
  “去!”女人一掌推开我,自顾站起身来,款步走向另一个房间,她进去的时候,马盖就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那时候我的屁股还粘在浸有女人余香的那张沙发上,看到马盖将一个耳机摔在我的面前,才明白这老家伙和那女人在让我演戏。
  马盖狠狠抽了一口雪茄,才对我说:“本来念着你好歹和凤美结婚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三心二意,何况她来电话说我对你如何如何不好,我今天早上还在反思,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也算是我半个儿子,却没想到你想来个离间计,想破坏我和凤林的叔侄关系——你别狡辩,刚才你和她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告诉你,杨柳以前是凤林的女朋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我一开始就知道的。——这样吧,我本打算对你好点,想着你从没有见过老宋他们,要带你去应酬应酬,现在看来全免了,包括你以后跟着凤林做事也免了。你有本事娶老婆,就有本事养老婆,以后别和我美林集团有半分瓜葛。你走吧!”
  也许我走得有些灰头土脸,那只暹罗猫在楼下看到我时,叫声也似耻笑声。但我明白了三个事情,这是最大的收获。
  我直接去了顾倾城家里。他们两口子都在,陆玉莲见了我去,扔下手里的书本,翘着嘴对顾倾城说:“我不念字了,念得头疼呢,反正你不会离开我的,又不需要我操心去读书认字——何况我又不用象秋哥一样需要开支票签名。”看一个二十多岁的丰韵少妇学认字的景象是没有几个男人能有这等眼福的。
  待陆玉莲去沏茶了,顾倾城才问我一个大忙人何以在白天光临寒舍。我说现在不忙了,可能将来也不会忙了。他一拍大腿说:“好啊,以后我们哥俩儿就可以常坐在一起喝茶了,秋哥,我现在正研究哲学——你别笑着摇头,这可是个很严肃的话题,我想写诗的人可以不看文学,但不能不看哲学,毕竟文学只是一种技巧罢了,哲学才能讨巧,你看,就拿过日子来说,我以哲学的名义总结出三种方式,第一种是调整日子,第二种是调侃日子,第三种是调戏日子——”
  陆玉莲当时正端了一壶茶过来,将茶壶嘴对准顾倾城,做势要淋下去,笑道:“你又嚼舌根了,人家秋哥是什么人物,要你来教他过日子。”
  顾倾城不满,将手搭在我背上,挤眉弄眼地说道:“我们可是患难兄弟,即使秋哥成了那福什么排行榜的首富,一样还是兄弟,春哥再过几年说不定坐到市长的位置了,对于他,虽然大家都知根知底,我不敢说到时候他还瞧得起我这样的兄弟,玉莲——秋哥永远也不会变。”
  我确实把顾倾城当成最好的朋友了,而康冬至,一方面觉得他帮我坐了几年牢,另一方面由于张蓉的事儿,面对他的时候,总感到心虚。我毫不保留地将马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倾城,他问我看清楚了哪三件事情。我看了一眼陆玉莲的背影,回答道:“杨柳知道马盖在监听,但也知道马盖没有监视,所以她和我的肢体动作在暗示她需要我的帮助,这是其一,而马盖根本不知道我已经随马凤林去见过宋忠义了,说明马凤林真的在背着马盖搞鬼,这是其二,第三点就是马凤林还不知道他这个叔叔就是爸爸,这也是我没有搞清楚的,也许是马盖要锻炼他,也许是方雪梅给我的情报根本是假的——但我又觉得不应该怀疑方雪梅,她是最有理由恨马家人的。”
  顾倾城吸烟的时候有些呛着了,连续几声咳嗽,陆玉莲跑过来抢了他嘴上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的时候,烫着了手,我本能地想拉她的手过来看看伤势,手伸到中途又缩了回来,顾倾城笑道:“玉莲,你去用冰块敷下手指吧——我保证以后不抽烟了——秋哥,你也得少抽烟,想来凤美没有少管你吧?我在想,你既然和凤美结婚了,恩恩爱爱地调戏下日子过一生也不好么,为啥偏偏要想这么多,还得去和马盖作对,这不明摆着以后让凤美左右为难吗?你看玉莲,连认字的脑筋都懒得转,还不是过得挺快乐的。”
  “男人的快乐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这话五年前你就说过,你说男人最大的快乐是打倒男人,而不是征服女人——我当时还怀疑你的性取向,现在人老些了,渐渐明白这个道理。”
  “你错了,我现在认为最大的快乐不一样了,你知道巴黎公社是我的心血,但黑木崖计划才是我最大的梦想,我不会让这个梦想堕胎的。”
  “一定要占有了美林集团才能完成黑木崖计划?”
  “即使拥有了美林集团,也未必能完成黑木崖计划,那个计划太伟大了。”
  “黑木崖到底会是个怎样的世界?”
  “黑木崖在虚无山上,绕山而行的是条缥缈河。我这个伟大的计划萌芽于小时候看小说,成形于林慧珊后来给我讲的大道理——倾城,你要谈哲学,恐怕你还得拜慧珊为师,她给我讲了黑格尔的一句话,叫做‘美是理性的感性显现’,我想象我从来是追求一切美好事物的一个人,你刚才总结了过日子有三种阶段,我也总结下美有四个阶段,那就是感知美、认识美、歌颂美、创造美,在你眼里我是个粗人,抑或是个粗俗的商人——这个我似乎找不到辩解的理由,只能说我对美有一种冲动,譬如小时候会盯着树叶或者无名小花看半天,我羡慕它们的安静和颜色,譬如我小时候拿到书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打开,把头埋在书缝里,尽情地闻那种墨香——这事你也干过?那我不说了,就说我还喜欢的一种特别味道吧,那是春天的季节里,乡下的那种泥土气息,你真没用仔细闻过,即使是在菜地里浇过大粪的那种气息,也是任何香水味道所比拟不了的。我把这些感觉说给慧珊听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说我是骨子里对原始的生命和自然有一种渴望,或者是对现实社会的禁锢的一种反感,于是建议我看梭罗那本《瓦尔登湖》——倾城,你是知道我很少看书的,从来奉行的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看你行了万里路回来,恐怕现在写诗的境界高了很多——当然我不懂诗,但黑木崖却会是一个诗意的地方,所谓的诗意,就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彰显,但我认为现在是个理想主义已经终结的时代,个人能力和情感被压缩在一个拥挤的轨道上,这个轨道就是我们受教育多年来所听说的社会发展规律——我呸,社会发展规律是可以把握和控制的吗,放眼地球,存在了几十亿年,人类文明史也才几千年,放眼宇宙,纵然地球半径有六千公里,在宇宙中连粒尘埃都算不上,努力奋斗为了什么?地球会被宇宙遗忘,我们多数人会被历史遗忘,甚至,多数人会被身边的人遗忘,唉,自己也会遗忘自己的过去——玉莲,你真聪明,你总结得对,黑木崖就是一个遗忘的世界,就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地方,生活在那里的人要遗忘自己的聪明——譬如你知道摩擦可以发电的所谓科学道理,那里不会存在电的——对,你说得对,就是电改变了这个世界。生活在那里的人还要遗忘自己的欲望——譬如权力,那里谁也管不了谁,谁也不用谁管——哦,不,性不是欲望,性是本能,在那里可以吃饱了没事干的时候,就干这个——倾城,我们真不应该当着玉莲的面讨论这些——你说得对,也许吧,也许象一个神秘的宗教组织,但你要明白克制欲望和遗忘欲望是两个概念,是两种不同的方式,如果是宗教,那么这个宗教没有神只有魔,神是虚无飘渺的拿来哄人的,而魔是真实存在的,只要没有学会遗忘,也许每个人都是魔。说了半天,你还没有明白黑木崖到底是个啥样,那这样说吧,它就在虚无山上,下面有条飘渺河,这虚无山上全是参天古木,惟有山顶是个方圆几十里的大平坝,居民可以裸体而行,也可以用树叶遮羞,当然一样可以穿金戴银,一切取决于自愿,我打赌越是这样,越不会有人裸体而行,相反会是个谦恭礼让、鸡犬相闻的安乐世界。法律只有一条,就是自己的快乐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惩戒也只有一条,就是死刑,当然法官就是受害人自己。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建立这样一个新的世界而努力,兴建巴黎公社只是我的一个尝试而已,你们也看过前几天的报纸吧,巴黎公社的社员都在感谢程某人为他们提供了这样好的一个社区模式,也许你要说我虚伪,说我的黑木崖计划只是个幌子,既然有那份情怀,现在就不会搞些阴谋诡计,其实我是最先做到遗忘的人,譬如会遗忘别人的褒贬藏否,因为这个黑木崖是在尘世中来兴建,就不得不先和尘世达成某种协议,譬如买一座山要花多少钱,这些都需要我努力,别人可以不理解我,倾城你得理解我,就好像我理解茅同志发起的文化大革命一样,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大乱才能大治——唉呀,不能谈政治,你是文联副联长,你那篇获奖的《太阳晒得石头梆硬》呢,拿给我看看。”
  顾倾城并没有把那篇手稿拿给我看,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陆玉莲在旁边帮腔道:“他已经烧了——秋哥,以后我们也去做你黑木崖的居民吧,但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凤美姐知道你这些想法么,知道了会同意么?”
  关于黑木崖的构想,我给很多人讲过,除了顾倾城和陆玉莲,少不了康冬至和方雪梅,也曾对着镜子给自己讲过,更曾对着一幕黑空给死去多年的父母讲过,但从没有给凤美讲过。
  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有吞掉美林集团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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