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海不但身家富有,奉承话也富有。香兰却表现出另一副性情,譬如也会抽一支烟,喝一杯酒,笑声也很豪放,反过来问林大海,自己是不是真的单纯。林大海虽有些尴尬,却是窃喜不已,以为这女孩更容易上勾,嘴里自然会找话来解释抽烟喝酒的好处。香兰表示不屑,问:“磕药有什么好处呢?”林大海一愣,继而反问:“难道你嗑药?”香兰吐了个烟圈,说:“如果不是嗑药,我干嘛去卖唱?这在男人眼里又不是什么好职业。”林大海笑道:“你如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到我公司上班,可以给你一样的薪水。”香兰撇嘴道:“做你的女秘书吗?”
“难道不可以吗?”
“我可听说大老板的女秘书都是二奶,也不会比我现在的职业光荣多少。”
“哈哈”林大海笑得很大声,说道:“我可没有成家,哪有资格包二奶,何况,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香兰笑道:“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林大海道:“我这颗针也算得上如意金箍棒了,可惜敌不过婆婆的紧箍咒。”
“婆婆?”香兰的心再一次被提起来了。
“就是我的奶奶啊,在城市里呆不管,常住老家乡下。明早要过来,又得念叨要在她闭眼前看到我结婚生子。唉,烦着呢。”
香兰突然感觉烟很呛喉,酒很辣口,好一阵咳嗽。当晚,去郭林住处讨论工作时,还在埋怨这顿夜宵吃得不值,口里直呸。郭林也笑她急于立功,听到婆婆二字就敏感,恐怕以后嫁人了,对老公的妈妈左看右看都不顺眼。香兰跺脚恼他,郭林又忙说这也不是白费,说不定从林大海身上真能找到线索,只要他嗑药就好办。两人对工作一番细致讨论后,已将近凌晨,郭林说自己去报亭困一下就可以了,嘱咐香兰就在自己屋子里休息。
所以,云帆见到香兰回去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香兰正在屋子里换下裙子的时候,就听到了敲门声,让进来是楼下那小子,想开口解释昨晚的事,却无从说起,心里清楚不能随便透露自己在那里工作的目的。那小子眼睛通红,脸上的笑只仿佛是嘴被人打歪了而造成的,他大刺刺地坐在床上,说道:“原来你是唱歌的?”香兰笑着点头,自顾挂好了裙子。那小子又道:“我还真以为你从不穿裙子呢。”
香兰偏着头笑道:“你相信我是这十多年来第一次穿裙子吗?”
那小子道:“干嘛要管我相不相信?”
香兰哑口无言。只听得那小子继续道:“昨晚那个是你男朋友?怎么这么小气,也不介绍我认识,难道怕我找他借钱啊?”
香兰道:“你别瞎说,我和他并不熟悉。”
小子意味生长地哦了一声,有句话憋不住崩了出来:“昨晚没有回来?”
香兰恼他开始的语气,回敬道:“干嘛要管我回没回来?”
小子讪讪而笑:“正常,一切都正常,唱歌的谁不兼职呢”
香兰心中一寒,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子眉毛一挑,站起身来,从裤兜里抠出两张百元钞票,突然在香兰屁股上摸了一把,又摇晃着手里的纸币,翘着嘴问:“这些够么?”
香兰气极反笑,抢过钱来,道:“可以,碰一下两百,加一千还可以过夜。”
小子的手再去裤兜里抠,却掏不出来了,看着香兰在冷笑,自己心里倒有些发寒,只有自嘲地笑着离开了,香兰过去用力将门一摔,靠在门背上,再也遏制不住眼泪,发呆了好一阵,才将攒在手里的钞票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此后的两周,两人偶有碰面,也是视若路人。令云帆奇怪的是,再也没有见过香兰在外面过夜,有时听得楼上的人哼着小曲时,不由得心酸,暗怪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她,倒也拉不下面子去和她搭话,悄悄去过两次长干行,并没有见到之前那男子,等香兰快唱完时,自己就先行离开了。及至第三次过去时,才重新看到了那男子,便像往常一样提前离开,只身隐在酒吧外面的路口,要看个究竟。
云帆果然看到香兰与那男子并肩而出,二人竟是欢声笑语,惹得他暗自捏紧拳头,气恼万分。正当他探头探脑地朝那边瞅时,衣领口猛地被人揪住,尚未醒神,已被两人从左右架住他胳膊,腾空而起,然后又被掼在了灯光明亮处,手肘撑在地上想站起来,却又被人在屁股后踢了一脚,重新趴下,只听得人喊:“叫你偷东西,今天不打死你才怪。”云帆趴在地上,连呼冤枉,说自己并非小偷。那人说:“我明明见你在那里东张西望伺机下手,还敢狡辩?”香兰在旁听得是楼下那小子的声音,也是大惊失色,见抓云帆的那警察抡起警棍准备砸下去,忙上前大叫一声别忙,说自己认得这男孩子,让他起来说话。云帆勉强起身后,眼见四周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自己,更是当了香兰的面子,只恨身无彩凤单飞翼,脸已红成猪肝色。另一警察见了有美貌女子帮忙说话,声音自然温和很多,要云帆掏身份证和暂住证出来看看。云帆忙辩解自己是个学生,出门没带证件,看了香兰一眼后,说自己朋友在旁边酒吧上班,晚上特地来接她的,刚才也是看她出来没有。香兰心里气恼那小子跟踪自己,但转念想到他是在乎自己,又觉得安慰不少,只好在旁边加以佐证云帆的说辞。那警察亦是有收取长干行的辛苦费,自然识得香兰,点头表示愿意相信他们的话,还是笑着追问了一句:“你是他女朋友啊?”香兰看他神色讨厌,也不搭话,拉了云帆就走,林大海紧走几步过来问香兰答应自己出去吃夜宵的事。香兰表示过意不去,先前不知道朋友过来接自己。那林大海表示不屑:“他是你男朋友吗,这么重要。”香兰略为迟疑,眉毛一扬,清脆地说了声:“是。”再也不顾林大海在那里发愣,径直拦了计程车,把云帆塞了进去。
香兰坐到计程车上时,才感觉耳根发烫,再也不敢望旁边的张云帆一样,只顾看车窗外路灯交换着树木的背影,到棠下路口下车时,两人也没有交上一句话。两人一前一后在巷子里穿梭时,香兰心想,莫非这小子怪我刚才承认他是我男朋友,还以为我赖上他了不成。云帆早明白自己是冤枉她,现在自然想趁热打铁,让她刚才的话无法收回去,却苦于找不到借口,挑不起话端。走近一狭窄巷子时,灯光灰暗,云帆步子迈得大一些,几次踩了香兰的脚后跟,害得香兰又好笑好气,终于忍不住立住身形,回头对着云帆嚷道:“鬼啊,总是踩我的脚后跟。”云帆索性扮了个鬼脸,惹得香兰噗嗤一笑,才说:“色鬼。”香兰小嘴一翘,哼了一声道:“那你走前面,走快点,否则发廊关门了。”云帆见前面几个人影闪过,还真担心香兰走在前面受辱,便大咧咧地从香兰身旁过去,真走了前面。恼得香兰又嘟囔了一句:“鬼。”
没走得几步,转角处猛地一根木棒横扫过来,云帆本能地用臂一挡,云帆未及哼一声就委顿在地,香兰未及喊一声,就见得转角处几个人跑走了,依稀认得是认识云帆的第一天所碰见的那伙流氓,顾不得追凶,忙蹲下身子去扶云帆,云帆此时方才疼出声来,让香兰别碰,说自己的手臂肯定断了。香兰蹲在地上连声安慰,过得好一会儿,云帆才痛得麻木起来,依旧咬牙咧嘴,开始骂起那帮人来,骂他们不是英雄好汉,不敢跳出来单挑。香兰揣测是那伙人的报复,见识过自己的厉害,只有暗地里来一棒就跑,自己平素走夜路小心得多,倒没有出过状况,却也不忍心责怪云帆粗心,捱到他能站立起来,才扶了他折回原路,去医院救治。
云帆这一次自然比上次伤得厉害,上了钢板和石膏回来,却不能独自生活,好在香兰是上夜班,白天尽心侍候他吃饭,还把洗衣服的事也包了。云帆心中过意不去,香兰也未必好受,想到当时若不是换他走前面,说不定挨这一棒的就是自己,更是担心他的手因此废掉,将来如何还能画画,因此监督甚严,不让云帆碰到上臂,恐落了残疾。担心在棠下再和那伙人有什么纠缠,二人便去石牌重新租了两间房,离得学校近了,云帆常有同学过来,香兰也认识了好几个。
坠入爱河,有人是从悬崖上跳进去的,有人是在桥上摔进去的,而香兰和云帆呢,他们是各走河的两边,上游发了山洪,把他们卷进去的。两人因那一次伤,终日耳鬓厮磨,自然抛掉了许多客气。云帆逼香兰不要赖账,香兰明知故问赖什么账,云帆说她承认自己是男朋友的事儿。香兰耍赖,说:“你受伤的那晚,我还说你是鬼呢,难道你真是鬼不成?”云帆撒泼,承认自己是鬼。香兰终有一天被逼得急了,口里直嚷:“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婆婆妈妈的”,说那话时,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哪有半分真的懊恼。她洗衣服的时候,云帆必然端了凳子坐在旁边看,还要逼香兰哼点小曲,每至此时,香兰手上、胳膊上全是泡沫,用肘去拂拭额头汗水时,发角鬓边又会沾惹不少泡沫,看云帆的时候,更会眯一只眼睛,吐一下舌头,笑的时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云帆往往盯得发呆,被香兰撒一脸的泡沫,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我想,你像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