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心经：那一斧的风情-四

【4】 那一年
　　
　　在巫山的云雾深处，有一个山坳里的村落，名叫大康村，下有三百里长的大宁河来回纠缠，上有三千米高的康家山耸入霄汉。几百户人家依山而建，中间一条横穿的公路两旁有数家商店，也就成了一条所谓的街，人称横街。我家的两间土房就在横街的下方，后面是竹林，前面是几个水田一阶一梯地铺下去，直铺到张蓉家的屋后。于是，念小学的时候，我常在自家坝子前扯着嗓子喊：“蓉姐姐，我今天肚子疼，你帮我向老师请一天假。”
　　
　　张蓉家里有田也不种，她父亲是个赤脚医生，大家都叫他张药师，常爬到康家山上去扯草药，谁家的人要是烧了烫了，就会去她父亲那里敷些草药，记得我爷爷有次被蛇咬了，也是她父亲拿了草药上来敷的。乡亲们都喊他张药师，张蓉把我惹恼了的时候，我就会骂她全家张口要吃屎，必然有她的哥哥出面来教训我，往往我得孝敬山里摘的大桃子三五个不等方能免去挨打。其实张蓉很少惹恼我，她知道我父母过世得早，跟爷爷奶奶讨生活有些艰苦，每当我扯谎肚子疼不去上课时，她就会分外着急，逼我躺在板凳上，从她父亲的药篓子里拣了些草药捣烂，敷在我肚子上，说要给我揉肚子，我也乐意她揉，就运气鼓了肚子，待她揉一会儿后才慢慢消下去。直到十二岁那年，她揉着揉着，看到我的小家伙从破了的裤裆里翘出来，她吐了一泡口水在上面后，脸红得像山里的桃子，骂骂咧咧地跑回去了，再也没有帮我揉过肚子。
　　
　　对于父母的早逝，我没有记忆也没有悲痛，偶尔问起时，爷爷会说我父亲在前线打仗，我睡觉的时候他曾回来过，腰里还别着两支枪呢，别提多神气，再问母亲时，爷爷有些支支吾吾，然后才说我母亲也在前线啊，是医生，父亲手下的兵受伤了就会抬到母亲那里去治。大了些的时候，我便以爷爷的说法自豪，谁把我惹急了，就说父亲会拿枪回来崩了他，多数小孩不信，但有一个小孩深信不疑，就是康冬至，他祖上是地主，据说连康家山上的猴子和豹子都是他家的，可惜时代变了，只留了这么个独苗子。村里的小孩或多或少受祖辈影响，还把他家当地主看，总会结伙欺负他，他知道我有个很拽的爸爸后，自然趋前奉后地讨好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前线有多前，只明白远水救不了近火，要在康冬至面前雄起，靠不了那虚无缥缈的爸爸，只能靠自己。于是，起早贪黑地练武功，门口的那根李子树自然是被我踹破皮萎死了，举石磨子也砸了两次脚，幸亏有张蓉拿了张药师的草药上来，脚好后换了法子，主要练掌上功夫，在水缸里拍打一阵后，又将手掌往装了沙子的破瓷盆里插，平常走路时，腿上也绑了两块砖头，未出几个月，便将大康村同龄的小孩子打了个遍，挨了打又没有哥哥的孩子自然喊我老大。有了如此成绩后，便寻思着要向张蓉的哥哥报仇，张蓉比我大一岁，他哥哥张克比我大三岁，康冬至并没有信心，建议只能智取不可力敌，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带了一帮兄弟去晒谷场，约了张克过去，没想到张蓉也跟了去，我看她脸色煞白，想到她平时对我的好处，就暗地里告诉自己要手下留情。张克的气焰倒是嚣张，根本没正眼瞧我一下，我心头火起，在地上连续打了三个空翻，翻到他跟前时，头有些晕了，还没站稳，被他一脚踹来，踹掉我两颗牙齿，满口流血，早有张蓉抢上前来，护住我，求她哥哥别打我了，于是，张克仰着头走出了晒谷场，我因为嘴里疼，也没有了勇气追过去切磋武功，近来收罗的兄弟一哄而散，边跑边笑：“程咬牙没有牙齿咬啰。”
　　
　　无论玉莲还是凤美，都不叫我曾经的名字——“程咬牙”，这是我爷爷取的名字，爷爷读书不多，农忙时种几分水田，农闲时挑着担子串门户，帮人家爆米花。更小的时候玩家家，之所以张蓉愿意做我的老婆，源于我兜里揣的爆米花。爷爷说程家只出了一个程咬金那样的大人物，他是个福命，而我从小睡觉就咬牙，便给我起了程咬牙这个大号。那次被张克踹掉两颗牙齿后，只有康冬至和张蓉不离不弃，想把我扶回家，张蓉还要回家拿她爸那万能的草药，被我制止了，我说她们俩对我这么好，大家应该结拜成兄弟姊妹才对，康冬至当然没有意见，叫牙哥和蓉姐都叫得亲热，倒是我和张蓉有了分歧，她要排老大，我说我最厉害理该是我排老大，她不服气，说我刚刚才被人踹掉两颗牙，我说那你也来和我比划比划啊，话没说完我就把她摁倒在地上，全身覆盖住她，让她动弹不得，直到她吐口水骂我流氓才松开，看着她气呼呼地回家，我还在后面说，等我爸回来，会用枪把张克的牙齿打掉四颗。
　　
　　可我等到小学毕业时，也没有见着父亲回来。倒是奶奶也去世了，听人说奶奶这么多年的病是因为我爸妈气成那个样儿的，我才明白一件事实：母亲是深山里的人，看中大康村每家有几块好水田才嫁给我爸的，在我三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河南货郎，送了两件衣服给母亲，母亲就扔下我，跟着货郎跑了，父亲刚从山上砍柴回来，知道消息后，提了斧头就追上去，追到大宁河的渡口时，遇着了母亲和货郎，用斧头劈死了两人，情知死罪难逃，自己纵身跳入了大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