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少年也知愁滋味
奶奶说得没错,佳珊心里是有块儿结。
佳珊的生日在阴历十月初一,这一天是寒衣节。北方有句俗语:十月初一鬼穿衣。按照我们的阴历来讲,这一天是冬天的开始,我们会冷,鬼在另一界儿也会冷,要让他们穿暖和点儿,就得及时把过冬的衣服给他们送到。那一天家家户户准备寒衣(用白纸铰成衣服的样子),其他的东西和清明等其他节气的祭奠没什么不同:纸钱,水果点心,有的还会准备酒肉。
祭奠的时候要喊着名字,要不东西会被没人惦记,没人理会的恶鬼抢走。想想有趣,人们完全想象出一个和这个世界大致相同的情形:弱肉强食。
从小到大,佳珊每次去看姥姥,晚上都睡在姥姥身边。姥姥总是用她那温热的手,抚摩她的头,抚摩她的背,有时还给她捏捏脚,嘴里总是轻声细语地念叨:“人的血脉都通,就不生病,有句话,叫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还会不紧不慢地讲讲家常里短,讲讲民间传说,时不时也会提起她出生的时辰,总是这样开头:“这丫头也不知是什么投生。那天都把人忙得四脚朝天,你舅舅们忙着准备烧纸,寒衣,妗子们忙着准备祭品。我们东西都准备齐了,隔壁的二姥爷家也准备好了,天也快黑下来了,我们就要一起往祖坟走,去拜老祖宗们了。前街的二丫从副食店来,说电话打到那儿,你生下来了,她给来带个话。那时候有的人家已经开始祭奠了,我就说嘛,这是个什么投胎啦。。。。。。”
姥姥温暖的手让佳珊昏昏欲睡,她有好多问题要问,想知道的更详细一些,但沉沉的眼皮让她懒于张口。
后来每到姥姥讲到这儿,她的脑海里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皑皑白雪覆盖着大地,视力所及除了白色再无其他颜色。在广漠的平原上依然矗立着一人高点儿的草屋,显得异常伟岸,纸糊的窗上透出若明若暗的煤油灯光;其他空无一物,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只鸟,哪怕麻雀或乌鸦;可谓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雪有几尺厚,但没有一个脚印,而后听到婴儿嘹亮的哭声,再就是接生婆报喜的声音:“恭喜了,是一千金!” 虽然她明明知道自个儿是在人民医院出生的。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偷笑,为自己的想象力小小地得意一番。
可后来妈妈身体越来越不好,尤其是生了弟弟后。她平时虽然大大咧咧,可有时也会琢磨:难道妈妈是因为生了他们姐俩身体才会这样吗?虽然她也常听大人们说妈妈从小身体就不好,可她没见过,但是她看到妈妈在有了他们以后身体很差,弟弟长得像个小佛爷,跟妈妈长得又像,应该不怪弟弟。可自个儿出生的时辰是那么个时辰,难道自己是个索命的恶鬼?这想法在妈妈去世后就更加清晰了,她认定是她把妈妈逼走的。
第二天起来后,佳珊出奇地安静乖巧,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让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连话都不大说了,也没提去看妈妈。然后佳珊踏上了去唐山的火车。
爸爸抱着弟弟,佳珊偎在爸爸边里,呆呆地望着窗外。外面的田野,牛群,羊群飞快地掠过。庄稼地里已经窜出了嫩绿的小苗,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她的脑子里却都是她那美丽,善良,温柔的妈妈。
妈妈的体制弱,可是有一双巧手,在那么个贫瘠的年代,她用自己的创造力和双手把家里点缀得很有声色,后来她明白了,用现在的话讲妈妈那叫小资。
妈妈干不了什么体力活,有时间就做针线活儿和手工:家里的桌布,杯垫儿都是她绣的。她会用白纸折成花儿,再涂上各种各样的颜料,插在空酒瓶子里,摆在家里的每张桌子上,那就是现在的插花艺术。
佳珊最喜欢妈妈给她的房间做的窗帘:她把布裁成三段,窗帘最上面一段压成死死的折儿,中间是一块儿布,最下面又做成鱼尾的样子,很好看。
妈妈还给佳珊用家里好多好多的碎布头做了一件衣服,胸前拼成了一朵花儿,用红绸子把领子,袖口镶了边儿,人见人夸,佳珊都舍不得脱下来。
这么好的妈妈怎么不要佳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