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心灵鸡汤,还行。
写给跟我一起做事的朋友
● 雪漠
今天下午的天色很阴沉,像少女忧郁的脸。天上的云朵很厚,黑黑的,也像充满了心事。
最近琐事虽多,小说创作还在继续着。新小说《天葬台》写写停停,总有不同的故事在心中上演。
微信又响了,这些天,总这样,那么就停下笔吧,缓一缓,喝杯茶,顺便处理一下事务。因为新书《一个人的西部》要出版了,相关的琐事很多,都要处理,电话、微信总在不经意时响起,驱走浓浓的诗意。
但我觉得,没关系,我毕竟在做事,无论大事小事,做便是了。
我一向重视做事,面对读者和学生时,我也强调做事。我告诉他们,事有大小,但善行是平等的,要在做事中成就人格,才能一天天成长,才能做更多利益大众、和谐社会的事情。做事是最好的成长方式,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成长方式。不愿做事的人,是不可能成长的。
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成长需要点点滴滴的积累,不积累小的善行,就堆不起善的大厦。雷锋要是不做小事,就不可能成为雷锋,他的成功,在于他一直在做好事,最后才成为一个图腾。正如毛泽东所说的:“一个人做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如果每个人都能“一辈子做好事”,那么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雷锋、成为菩萨。
所以,我一直提倡做事,只有跟你一起做事者,才是真正可以伴随一生的人。
小孩子可以做小孩子力所能及的事,青年人可以做青年人力所能及的事,中年人可以做中年人力所能及的事。到了老年,因为成熟了,因为有了智慧、经历和资本,就可以做更多利众的事。不做事的人,根本谈不上品质、德行和信仰。所谓德行,第一要有“德”,第二要有“行”,“行”就是做事。修行也一样,修的既是心,也要体现在“行”上,要不,就没有意义。
我总说,我们不能看一个人在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不做不起眼的小事,就不可能成就大事。所以,我总是在做事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好种子。我的好朋友、好学生,都是跟我一起做事的人。
近些年,想见我的人多了,一般情况是,见他们之前,我都会安排他们做一件事。从他们的做事上,会告诉我很多信息:第一,他们有没有信仰?信仰者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大事小事都会认真去做,小事不认真,大事也不可能认真,更不可能有信仰。对做事不认真的人,我一般会拒绝跟他见面。因为,我没时间陪他们玩。我的生命,要留给那些真正有信仰、有追求或愿意做事者。第二,在做事的过程中,你会发现一个人有没有能力。这也很重要。不过,只要有做事之心,就算最初没有做事之才也没关系,只要态度好,我们就能培养他,让他慢慢学会做事。很多志愿者最初也不会写文章,但培养几年,自然就会了,文章写得很好。做事并不难,最重要的,是真的愿意做事。第三,从做事上,你可以观察一个人的品质,有些人虎头蛇尾,有些人忽冷忽热,有些人则非常自私,不愿做非功利的事。前两种人,我可以给他时间,让他成长,让他坚持,让他稳定,但第三种人,我不会为他花一点时间,因为他非常自私,这种人,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是不值得花时间的。
做事也是我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的重要手段。
以前学历史时,对武则天,我一直有个疑问:大唐盛世是典型的男权社会,非常注重强权、礼教和规矩,武则天作为一个弱女子,靠啥管理那么庞大的帝国呢?后来,我发现她确有过人之处。因为,她敢于大胆启用新人,给他们做事的机会,从中发现人才、培养人才、提拔人才。
当时,武则天确立了一套上访制度,任何人只要想上访,当地政府就不能阻拦,还要用五品官的待遇,把他送往京城,由武则天亲自接见。据记载,她前后接见过一万多人,从而了解到各地的民情,还发现了一些人才。要是你很有能力,那么上访就会成为你的一个机会,就有可能被武则天发现。一发现人才,武则天就会大胆启用,委以实职。当然,如果后来发现此人只说大话,不做实事,她就会果断地罢免。如果出现一些以权谋私,甚至为非作歹者,她还会进行法律制裁。后来,在武则天的发现和培养下,大周出现了很多杰出人才,比如狄仁杰、姚崇、娄世德等,他们不但功在当代,还益在千秋。
娄世德很有趣,他是著名的宰相,出了名的宽厚,他的弟弟新官上任时,他问过弟弟一个问题:要是有人往你脸上吐唾沫,你怎么办?他弟弟说,不跟他计较,自己擦掉就好。娄世德却说,我怕的就是这个,人家啐你,说明他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当时就擦干唾沫,不是让他更生气吗?这时候你不能擦,让它留在脸上,慢慢就干了——这就是成语“唾面自干”的由来——可见,娄世德有大海般的度量。后来,他还给武则天推荐了狄仁杰等人才,说明他还有识人的慧眼。武则天能发现这样的人才,真是了不起。
所以,无论是管理国家,还是成就事业,做事都很重要。只有通过做事,我们才能发现人才,培养人才。所以,每年,我都会倡导大家做一件事,有时是大事,如香巴爱心读书工程,有时只是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正是在做事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非常优秀、值得用生命去培养的人,也发现了一些真正的朋友。正是他们的努力和实践,才让文化成为一道风景。他们在做好自己的同时,也一步步地影响了身边的人,这样,也就能真正地贡献社会了。
在我个人不一定成熟的理解中,社会应该分为两部分:一是“社”,指的是官方、社稷;二是“会”,指的是民间、民众。当官方和民间都出现正能量时,社会才会呈现出丰富和谐的色彩。目前,我们国家在大力扶持民间组织。有些领导甚至还提出,要让一些民间组织承担部分的政府职能。事实上,很多时候,民间组织已经承担了很多政府应该承担的义务。比如,在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过程中,不少学者进行了民间文化交流,其效果和影响力,一点也不逊于官方机构组织的活动。所以,我们一定要提倡民间组织、民间人士多做事、做好事。在做事的过程中,大家就会一起成长。
当然,也正是在做事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只说漂亮话、却不做事的人。这些人,就是我们所说的混混,凉州人称之为“吊吊灰”。一般来说,我都会给他们机会,但要是不能改变他们时,我就会远离他们。为什么?因为我没时间陪他们玩。我曾在微信上写道:“当我花费生命,却改变不了一个人时,就只好放弃他。当我花费生命,改变不了一个群体时,就只好放弃他,是故佛说默而摈之,是为佛教之随缘。”“我的随缘而默而摈之的放弃,是我永远只做最好的自己,而不再要求改变不了的他们。清风大好卡城外,明月依然在天边。”
某次,有个来访者说:“这些志愿者真奇怪,为啥那么热情地做事?我见雪漠老师,就只想跟他聊聊天。”是的,他确实只喜欢和我聊天,但也只是聊了一次。因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他了,因为我改变不了他。曾有位有名的活佛,通过几位朋友说合,想见我,我都拒绝了。一学生问我为啥不见,我回答:“因为没有意义,因为他的瓶子已满了,我改变不了他。我只见我能改变的人,只见跟我一起做事的朋友。我的生命空间,是为他们留着的。”
几十年来,伴随我走到今天的,也正是那些跟我一起做事的学生、朋友和家人。有了他们,我才有了生命的丰富,活着才有了意义。
我明白,人也罢,群体也罢,唯一的价值,都是他的行为,也就是他做过的事。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价值。
以前,我提到过戴俊先生,他是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原副总编,后来任三联书店总编,他非常优秀,很年轻就去世了。纪念他的报道中,谈到过两件事:第一,策划“五角丛书”;第二,策划出版《大漠祭》。至于其他的东西,包括那些人们很在乎,他自己也很在乎的东西——比如职称、待遇、房子、财富等——或消失了,或换了主人,不再属于他了,但很多人都记得他编过《大漠祭》,只要雪漠存在,《大漠祭》存在,人们就忘不了一个叫戴俊的人,他是《大漠祭》的终审编辑,他曾经在路灯下一边审稿,一边等正在高考的女儿放学。这些经历,我忘不了,许多人也忘不了。像吴金海老师等,我们永远记得他是《大漠祭》《白虎关》的责任编辑。像雷达老师,人们提到雪漠,总是会想到雷达老师那十多年来的无私帮助。
一天,我跟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陈彦瑾聊天,她说她脾气很直,时不时就跟我辩论,会不会影响我跟她的交往。我说不会,我说我记着的,永远是她做过的事。确实,在我重要的人生阶段里,陈彦瑾耗费心血,编了十多本书。无论她有怎样的情绪,人们都忘不了她编过的书,包括“光明大手印”书系、《野狐岭》、《一个人的西部》等等。正是这些行为,让她有了一种岁月毁不掉的价值。
许多时候,人们记住的,永远是一个人的行为本身,而不一定在乎他的情绪。情绪会很快过去,行为却可能成为一个毁不了的存在。历史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脾气不好,就抹杀他行为的贡献。脾气好也罢,不好也罢,很快都会过去,人们记住的,永远都是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只有你做过的事情,才是你的价值。
前些时,一位朋友把“雪漠”写成“雪沫”,他向我道歉,我随口吟了几句打油诗,博朋友一笑:“雪漠亦雪沫,甘霖润大漠。破得心头执,无我化为沫。世界原是梦,泡沫复泡沫。何不怜苍生,一笑成弥勒。”我对他说,我记住他的,不是他偶然的小错。我在乎的,是他做过的事,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在笑中做事,一起来“怜苍生”如何?他笑了。
这,也是我对所有朋友想说的话。
说完了上面该说的话,天又晴了,几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我的关房。时间已到黄昏,整个天空融在一种暖暖的、橙黄的光线中,就像一张微笑的脸。琐事处理完了,日记也写完了,再泡一杯茶,云烟一般的茶香,笼罩了云烟一般的当下,小说《天葬台》的氛围又把我席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