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爷祖上几代都是木匠,老人慈眉善目,他虽然不识字,但是说起话来却总是一套一套的。做事更象做木工活
一样,有板有眼的。守在火堆旁边,看着钱大爷熬胶,是童年时最大的乐趣。熬胶对于钱大爷不仅仅是一个必须
完成的活计,而更象是一种祭典仪式:把木材劈成三四寸长、手指粗细的小块儿,然后一边念念有词地说着“人
心要公,火心要空”,一边用木块两横两竖地搭成一个空心的架子,中间再放上一些刨花儿,用火柴一点,火苗
由小变大、由暗转明,片刻之间就熊熊燃烧起来了。用小锤把硬硬的胶板敲成高梁米粒大小的碎块儿,放进一个
铁罐子里,加上水挂在火堆上支起的三角架上,稠稠的一罐狗皮胶就慢慢地熬成了。钱大爷做事不马虎,过年就
更不能马虎了。
二十三灶王爷上天
二十四扫房日
二十五买豆腐
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去杀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喝杯酒
三十下晚闹一宿
大年初一纽一纽
小年儿一到,钱大爷的春节就按照上面的顺口溜,在他“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胯着枪...”的祷告声中,
在灶王爷升天的缕缕青烟中开始了。除了初一的秧歌,钱大爷是只看不纽之外,其余的必是亲自操持、过问。年
三十之前,家家都要准备好大量的饺子、豆包和馒头,装在一口大缸里封上口,放进外面的小仓子里,整个正月
都吃不完。那时候包饺子都是三五家邻居成群结队,一家一家的完成。钱大爷家的饺子总是最后一天包,去的人
也最多。大人在热乎乎的炕上包饺子,孩子们联喊带叫地吃冻梨、嗑瓜子、打扑克、玩嘎拉蛤。钱大爷则一个人
拿着一把蜡烛,看见哪里有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就点上一支放下。饺子包完之后,钱大爷总会问一声,“来年儿
的日子怎么样啊?”要是饺子皮剩下了,就会有人说,“好日子,来年不愁穿的了。”要是饺子馅余富了,就会
有人喊,“富裕啊,新一年的粮食吃不完。”记得有一年,饺子的馅和皮都整整好好,钱大爷刚刚问完,我就顽
皮地说了一句,“大爷,今年你家的吃穿全没了!”钱大爷眼睛一瞪,好在邻家的女孩抢着说了一句,“大爷,
明年您是丰衣足食。”这才为我解了围。煮饺子的时候,钱大爷也有一套讲究。他从来不问饺子熟了没有,而是
问“饺子生不生?”,而且总是在明明知道饺子还没煮熟的时候就问,为的是听一个吉利的“升”字。他几乎年
年都告诉人们,他当学徒的头一个新年,给师傅煮饺子时,师傅也是问他“饺子生不生?”他想讨好,就说了一
句“师傅,放心吧,有我在您生不了。”结果险些挨了一顿打。钱大爷信神、祭祖,就是在文革期间他也没有间
断过。年夜的饺子总是先给诸神和祖宗供上一盘,然后一家老小才能下筷儿。有一年,他的小孙子饿了,没等给
神和祖宗上供,就先拿一个吃了,结果锅里的饺子全都变成马粪了。钱大爷急忙跪下,忙不跌地给祖宗磕头,一
边“子孙不孝,子孙不孝”地说着,一边把锅里的“马粪”给祖宗供上了一盘,这时锅里的马粪才又变成了水灵
灵的饺子。“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钱大爷由惊变喜地喊着。那是他最高兴的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