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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类“小蜜”(三)
怡然
三
感恩节那天,老李没有失言。但他也并没有一大早就跑到梦妮那里,而是磨蹭到了中午时分。因为,他不想让梦妮感到尴尬。听朋友说,中国女人一般都比较拘谨,他也不确切地理解这“拘谨”包含的意义,该不会是仅仅指性格吧。比如梦妮在他面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拘谨,反而总是落落大方的。那这拘谨是不是指另外一层的意思?老李真的动起了脑筋,他生怕由于自己的莽撞而冒犯了梦妮。
老李给梦妮带来了一只刚刚出炉的烤火鸡,是他亲手做的,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这件事了。往年的感恩节,他总是飞回纽约,和他母亲还有妹妹全家一起过。今年有了个梦妮,他的生活规律也打乱了。
梦妮打开门时,她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羸弱的身子,把老李的心又揪到了嗓子眼。
“唉,可怜的人儿,怎么会病成这样!”老李叹息着,拉住梦妮的一只手。持续两天的高烧把梦妮折腾惨了,尽管在老李来之前,她匆匆地化了淡妆,可依然掩饰不住她的病容。
老李把烤火鸡一直端进厨房,梦妮就跟在他身后。他把火鸡放在台子上,转过身来,正与梦妮的眼光相撞,那柔和宁静的眼神,一下子就把他的心波搅动起来,他就那样轻轻地把梦妮揽在了怀里,吻着梦妮的秀发,嘴里呢喃着,“噢,梦妮,上帝怎么就把你放在这儿了?他是想让我来关爱你吧……”
老李低下头来,看着梦妮的眼睛,梦妮也仰起脸来,她看到了一双灰色的眼珠,不,是棕色略带灰色,她很不习惯这个颜色,便迅速地把眼神移开了。老李的脸颊离她愈来愈近,她甚至能够闻到从他鼻翼散发出的特有的气息。梦妮好象忽然从梦中醒来一般,轻轻地推开了老李,“哦,不,我们还是不要这样……”
老李坐在花布沙发上,专注地听着。梦妮见他这个模样,便问,“你不喜欢,要不然换一张光盘吧?”
“呃,不,不,就这个挺不错,这曲子叫什么名字?"老李好奇地问。
“Autumn Moon over the Calm Lake,怎么样,很好听吧?我最喜欢的一首中国民乐。”
“嗯,好听,名字也好。哦,我明白了……”老李似乎恍然大悟了什么。
“你明白什么了?”梦妮睁大了眼睛盯着老李,
“我明白了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美,她们就象这音乐一样,明月和湖水都是美妙绝伦。”
梦妮忍不住笑起来,“你可真会开玩笑,这曲子咏叹的是明月和湖水,和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啊?”
“你的眼睛就象一轮明月,一池湖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老李很认真的样子,梦妮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其实,你并不了解我。”
“噢,别这么说,我怎么不了解你呀?一个出生在太湖边上的中国小女孩,从小跟外婆长大。十六岁离开家,到外面去上大学,二十八岁来到美国。”老李一口气倒背如流地说出了这一大堆,全是梦妮讲给他听的她的身世。
“还有呢?”梦妮故意难为老李似的,接着问他。
梦妮抬眼看着老李,又撞上了他那棕灰色的眼睛。虽然仅仅是颜色不同,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了,掩蔽在那颜色不同背后的某种东西,是她不甚了解的,或者说是叫她困惑不解的东西。
“哦,你,你不是我的同类,不是。”梦妮低下头,喃喃地低语着,她甚至听得到自己说话的回声。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你的同类?那我是什么?”老李有点发急,他用手扳住了梦妮的双肩,眼睛就那样盯着她。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东方女子,离他是那样的遥远,远得不可企及。他愣愣地盯着梦妮,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梦妮,你是说我们不是同一类人,还是说我们不是同一个种族?”他真的没弄明白,梦妮那句“我们不是同类”的真实含义。
梦妮没想到,她下意识说出的这句话,竟会使老李如此难堪。是啊,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呢?不是同一种族,就注定无法成为同类人吗?难道异族会是一道天然的鸿沟?可是她从来没有心理准备,有一天会和一个西方男人谈情说爱,甚至同床共枕。在她看来,男人和女人如果没有深层次的心灵交流,那彼此吸引的力量还能是什么呢?也就只有性了。可她梦想的爱情,不是这个样子。但她怎么才能跟老李说清楚这些呢?她知道,她于老李是近在咫尺;可老李于她,却是远在天涯。
于是,梦妮就含糊其辞地说,“嗨,我是瞎说的,你可别当真啊。”
老李松开了梦妮的肩,无奈地摇摇头,坐回到沙发里,“是啊,我也是个混血儿,一半是德国犹太人,一半是波兰人。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到底属于哪个族群。”他说这话时,脸上现出悲怆的表情,梦妮从来没见过老李这个样子。她歉疚地看着他,觉得都是自己一句欠考虑的话,牵动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感恩节的下午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虽然梦妮没有一丁点食欲,她还是尝了尝老李特意为她烤的火鸡。傍晚老李离开时,郑重其事地对梦妮说,“梦妮,我不在意你怎么看我,我会一直帮助你的,而且,我绝不会做你不愿意我做的事。”
梦妮听了老李这番话,她的眼圈红了,喉咙里象是堵上了个棉花球,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有老李如此坦诚地表白,她还能说什么呢?梦妮就那样目送着老李,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之中。
有了这一次近距离接触,老李和梦妮之间反而显得生疏了许多,连办公室的同事都感觉到了。以前,大家还常常拿老李这事儿开开玩笑,现在看到俩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反倒缄口不言了。
梦妮很想离开了,她想去读书,她也应该去读书。她对自己说,我不能在这里做一辈子秘书,如果这样地生活,那我还来美国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