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笔会

这是立足于加拿大温哥华的文学社团“大华笔会”的文学创作园地,将定期发表来自加拿大本土、欧、美和中国大陆的会员及其他作者的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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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文苑》总第二十七期

(2009-03-15 10:11:25) 下一个

小儿尤迪

曹小莉

( 加华作协理事、大华笔会会员 )

儿子上大学三年级了 , 去年领养了一个外族儿子 , 真是操尽了心。这小儿子吃饭挑剔,只吃肉食 , 不吃蔬菜水果 , 白天贪睡 , 每天睡十四小时以上 , 而且游脚好闲 , 到处逛荡 , 甚至夜不归家,常担心他交友不慎,沾染恶习,有时见他竟然和狸猫、臭鼬玩在一起,香臭不辩。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进而担心他整日在篱墙下树洞边追逐松鼠田鼠土拨鼠等一众鼠辈,熏染上獐头鼠目之气,而失去温良恭俭让的美德。我于是中英文双语教诲,说破嘴皮,他却是左耳听,右耳冒,还未听完我的唠叨就呼呼大睡了 --- 有时侧卧,有时仰卧,有时抱成一团,连耳朵都塞在身底下,以静默对付我的絮絮不休。想他本与虎豹同科,生而具备纠纠雄风,桀敖不驯,与人若即若离,善把主人变成奴隶;不像小狗对人亦步亦趋,摇尾乞怜,招之即来,遣之则去,全无大将气度,忠心一世,也就落个走狗的大名。看我家小儿,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步伐轻盈,身姿妙曼,远观如红云白雪,悠悠而至;近看若出山小虎,四爪生风。有客来访,常率言直问,我家尤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你同意不同意?客人喝我的茶,吃我的饭,何不作顺水人情,反正也不是世界裁判,不必担心什么职业操守,评判准则。他们也常把这小东西夸得天上有、人间无的,听得我心花怒放。

好心人奉劝我如今 sars- 杀死病猖獗,據说有些地方已对宠物实行种族隔离,要注意尤迪行踪,别成污染病源。青天白日,绿草红花,想 sars 离我温市甚远,不必多虑。既收养为子,则视为己出,一视同仁,岂有厚此薄彼之说,再则已与他亲密无间,他可登床入室,相依相偎,如若 Sars 真个大举入侵,那也是时也命也,现如今尽享一家天伦之乐,不必杞人忧天。

身边猫痴众多,诗人韩牧、作家石贝、文友诺拉皆是,他们好言相劝,为防猛兽伤害,最好藏之室內,并列举台湾诗人亚弦家的宠猫被饿狼咬掉一条腿的惨案来告诫我,可我怜悯尤迪,一头小猛虎,野性未驯,怎可囚禁在家,扑灭其天性,扼杀其性情。想此等英俊小生,正值风华正茂之岁,年轻气盛之时,本可呼朋唤友,引来群雌追逐,花前月下,缔结良盟,优秀基因可传宗接代,为温哥华增添几十只美丽动人小尤迪。可如今早已人为剥夺其天赋男权, ( 非我所为,过继来时已是小太监 ) ,压制其青春欲念,怎可再雪上加霜,把他软禁于室,只供我一家玩赏,岂不是暴殄天物?正如天下俊男美女,都应放在银幕上供世界惊艳,怎能都送入少林寺或修道院作苦僧和修女,让世界白白少了一道风景。红楼梦中有诗曰:可怜侯门绣户女,独卧青灯古寺旁。读来至今令人悲叹。我决意让他出入自由,回归自然,上房爬树,为所欲为。

小儿不肖,常惹事生非。譬如春天来临,他追逐咬伤落地小乌鸦,引来黑鸟双亲率叔伯兄弟妯娌众家族来我家门前吵吵嚷嚷,大打出手,群起而攻之。他毫不示弱,奋力迎战,终于寡不敌众,败下阵来,于是一头钻进汽车轮胎下,英雄好汉就是不出来。众鸟大怒,急泻秽物在我新车上,足有二十七泡之多,并呱噪不休,直到我们夫妻出面干涉,群鸟才忿恨离去。此时小儿狗仗人势,抖抖毛,伸伸腰,从容踱出,俨然是个胡司令, ( 京剧革命样板戏中土匪头子胡传魁,一见日本鬼子就躲到水缸里 ) ,就差唱出来了:“支走了东洋兵我才出缸”。

小尤迪姿态优雅,精神饱满,人缘儿极佳,无论男女老少老中老外在街上碰到他,都情不自禁俯下身来和他说三道四的,他自小习惯了被各色人种各种语言夸奖,也没觉得有什么受宠若惊之感,赶上他高兴,可能就地打个滚,在地上耍个赖,让人摸摸抱抱他,或是绕着人裤角徐徐走一圈,表示认你作个朋友,甚至当你的面在树上磨爪,表演爬高技术,引来路人围观。住在街头巷尾的邻居们,不知不觉中人人都以为成了他的主人,见了他吹口哨的有;喁喁情话的有;打招呼的有;作出飞吻姿势的有,还给他取了各种芳名:“大众情猫”“伍德斯道克(我家住的那条街名)公爵”“皇家猫”等等不一而足,令为娘的看在眼中,喜在心头,不胜自豪,因为他玩够了回的是我家,围着我转,认的是我而不是你们。

古人赞赏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矣”,此说也适用于尤迪,不要以为他如此温顺,你可以随时把他提了起来玩玩,那可大错特错,小东西可有个性了,他想和你玩可以,你想和他玩就不一定行了。他先礼而后兵,先在你手上咕咙几句,你若不及时放他下来,他那一口小牙可没白长,我很高兴他有这样的自卫本能,要不早被人偷走或绑架了。将心比心,我也不能怪别人生此邪念,谁见到这样的人间尤物能不动心,连孔乙己都曰窃书者不算偷也,因为他爱书如命。加拿大这样的文明盛世,可爱漂亮猫咪被人顺手牵羊是常事,君不见电线杆子上写的寻猫启事,字字血声声泪,不惜重金贿赂,不惜威胁告官。有一对白人夫妻调至东部工作,搬家上飞机前走丢了小公子还是小千金,他们连工作都不顾了,住在酒店里一个多月不走登报找猫,声言倾家荡产丢了工作也要找到他们“生命的一部分”。此举感动了记者,为他们奔走呼唤,把他们的愁容,小猫的玉照通通登在温哥华太阳报上,请好心人协助,并且追踪报导,直到故事以全家大团圆结束。

加拿大冰球队败北给美国那一夜,儿子从大学图书馆急急打来电话:“赶快让尤迪回家,球迷暴动会伤着他。”儿子逐条分析,我家附近有一英式酒吧,球迷半醉出门,怒气中烧,骂声不绝,万一看走了眼,把他当足球一脚踢出十米开外,怎生是好。我家丈夫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球迷伤心欲绝,跌跌撞撞,忽然眼前一亮,一团红云,虎虎生辉,这酒鬼趁火打劫把尤迪当足球抱回家去怎生得了,这爷俩一唱一和,吓得我立刻飞奔出门把尤迪像抱足球一样地抱回了家。他在我怀中四脚乱踹 , 拼命挣扎,留恋外部花花世界,不肯回家,我一急冷不丁一句唱腔都出了笼 : “宝玉呀,这都是为你好呵!”,怎么越剧红楼梦贾老太太的话也蹦出来了。

尤迪整日悠哉闲哉,,气色极佳,总是雍容大度,很少惊慌失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恐慌如惊弓之鸟”从来和他联系不上,我常常看着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叫出“向尤迪同志学习”的口号,学习他从容不迫、荣辱不惊的心境,学习他一瓢水,一瓠食足矣的心态,学习他淡泊笃定我行我素的心情。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中外语汇里,坏的和悲惨的形容词总和猫无关,“猪狗不如的生活”“牛马一样地受苦”“累得像头黸似的”“脏得跟猴一样”“奸得像狐狸”“这家伙纯属一个白眼狼”“笨得像头猪”“狗改不了吃屎”“狼心狗肺”“小肚鸡肠”“蛇蝎心肝”“天下乌鸦一般黑”,恕我孤陋寡闻,除了婆婆妈妈充满爱意数落小孩子的话“瞧你这只小懒猫。”“吃这么一点,你是小猫啊!”,我还没听过什么坏词儿来数落猫。温哥华大小华人酒楼饭店都供着招手(爪)猫,取招财进宝之好兆头,美其名为“猫来富”,现在连有些西人印度店铺也跟风,摆上中国制造的大瓷猫,让华人顾客有宾至如归之感。英语童谣唱曰“浦西猫、浦西猫,你到哪里去了?”“我刚从倫敦回来,我晋见女皇去了”,可见猫多么洒脱,随随便便就从皇宫里遛跶回来了。我们人类可没这么谦虚,只要受过什么头头脑脑接见,拍个照留个念的,相片肯定要高挂在墙上,显示个好几代,如果不幸改朝换代就另当别论了,不在本文讨论之列。尤迪属纯种英国短毛桔红虎纹猫,兼带雪白胸毛并四蹄踏雪,眼睛可黄可绿可黑可亮,由喜怒哀乐时间环境地点情绪改变而变化多端。受到女皇接见的那只浦西猫一定是他祖爷爷,他是优秀移民后代,不信到北美各大超级市场猫食部去看,猫罐头上的一寸不带冠标准头像跟尤迪长得一模一样。

好了,夸了半天自家的猫,弄不好被人说是“玩物丧志”,其实我边玩边做医学研 究。这小猫健康茁壮,唯一困惑我处,就是他吃饱之后常常耳聋,千呼万唤他都听不见,如停食半日,他立即耳聪目明,几十米开外,一听我脚步声就飞奔而来,屡试不爽。观察半年后,我决定把这一伟大发现公布于世,我相信此研究成果可为医学界作出一定的贡献,甚至可供人类社会学家借鉴。虽不指望拿加拿大国家研究奖,但也窃想能拿个小小的碧诗省科学专利。我的研究认为,泰半人或动物处于半饥饿状态时 , 灵敏度增强,自觉性提高,组织纪律性严密,古今中外皆然。我不必引古证今,摘抄他人文献以佐证,只须回顾上世纪五十年代,大陆人民半饥半饱时就产生了“大跃进”的壮举;面带菜色时就萌发了“超英赶美”的豪情;直至文革期间,肉类牛奶鸡蛋凭证供应,饥肠辘辘,营养不足时人民倍增“打砸抢”的勇气和力量。想今天粮仓丰足,很多人酒足饭饱,又何必万事去烦神呢?难怪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泛滥,越来越向西方国家靠拢,对国家领导人连万岁万岁万万岁都免了。看人家北朝鲜金氏两代父子多么受人民爱戴,当金日成的遗像举起来的时候,举国齐声痛哭,如丧考妣,试想这些人民要是吃得饱睡得着,他们能这么一切行动听指挥吗?

走笔至此,心潮起伏,多少治国安民良策在胸中震荡,一个苹果掉到树下就产生了伟大的牛顿定律,我不由地轻声叫唤小儿尤迪过来,感谢他无意中给了我灵感,我作家当不成,说不定成了一个大器晚成的社会学家。他可能有点饿,立刻跳到电脑桌上,用闪亮的大眼睛看着我,象婴儿那么无辜,象情人那么专注,我的思路还徘徊在中国朝鲜的社会比较学中,竟没有注意到他的殷切等待,一会儿他就没影了,等我再唤他的时候,他卧在窗台上,远眺外面的风景,连头也不回一下,我丈夫刚刚喂饱了他。


扫树叶的日子

河北      马军

我家的房前屋后都种满了树。街坊邻居也都是如此,所不同的是,他们大多种了杨树。而我家则前院是榆树,房后是柳树。这都是母亲的主意,母亲说,前榆后柳,吉利。
       
不知是真的母亲说的灵验,还是我们处在村最后,风头好的缘故,反正是我家的树确是长得高大挺拔,顶天立地。
       
春天里,它纷纷钻出嫩绿嫩绿的芽子,胖胖的,鲜鲜的,象要滴出水来。从外边回来,远远地,便能感觉出它的朝气。饭后,前后院转转,沐浴在清新而潮润的气息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舒爽和惬意,一天的疲劳不知不觉就烟消云散了。

夏天里,到处闷热难耐,而我家前后参天的大树,犹如一团巨大的伞盖,洒下浓浓的绿荫,比在村里人家要低好几度。特别是小风一来,那个凉爽劲儿就别提多好了。不少婶子、大妈的都要到我家找母亲聊天避暑呢。

然而,我最喜欢的还是它的秋后,那真是太美了。看吧!霜降一到,原来碧绿如洗的叶子像着了一层色,仰头看去,一天金黄,如同一幅巨大无比的水墨画悬在那里,让我日夜陶醉其中,我后来喜欢文学艺术大概与它的启蒙分不开。

那时,我下班回家,心情总是特别好,日子过得既快又充实。我知道,这样的美景不会持续多少天,树们就要将自己美丽的衣裙尽数褪下,做为对我们一年中最后的奉献。母亲和姐妹们,她们可是早就盘算好了,这些树叶,可不单是树叶,而是我家柴米油盐之一项啊!没有它如何抵挡得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威哪!她们早早地便将棒子秸挨着摆放在我家与邻家的边界线上,只等风一下来,最大程度地留下坠落的树叶。当然了,只要不是别家地盘中的叶子,我们也是可以去扫的。

一天早上,估摸也就是5点钟的样子,我睡得正香,就被姐姐拖出了被窝。其时,母亲早就起来了。外边还是漆黑一片,阵阵如孤狼呜咽的北风摇撼着我们的房子和头顶上的树。我匆匆地穿上棉衣,裹上皮帽子,戴上棉手套,全副武装地出了门。可是一打开后门,寒冷的北风裹挟着雨点子一样的树叶怪叫着就打了我一个趔趄。我拿把笤帚猫下腰向前弓着对抗着大风。我看到母亲和姐妹们已经在大风中扫上了。我感觉得出来,她们很高兴,很兴奋,头也不抬,腰猫得很低,手上的笤帚一下下飞快地扫着,扫了一堆后,马上装在筐里,背回家。院里也早早地用棒子茬子圈成一个大圈,就专等着盛树叶。待将自家界内的树叶扫净之后,我们就去大道上,河坡上去扫。等到天将大亮时,我们已几乎打扫完战场。也真是奇怪,原来睏得要命,说什么也不想出这个热被窝,可是经过一早晨的劳动,也出汗了,也不怕冷了,吃起饭来特别的香,再用黄豆从门口换上两块豆腐和在高粱饭里,嗨!别提有多好吃了。饭桌上,我们开心地说着各自的得意之举,那个高兴劲儿简直难以形容,绝不亚于一个打了个大胜仗而凯旋归来的将军。现在想来,这不就是快乐和幸福的生活吗?
       
这样的早晨一般为十几天,大至到小雪节也就差不多了。而就在这些天里,我家的树叶可堆成一个小山一样的大垛了。那时做饭用的柴禾常不足用,而树叶恰恰补上了这一角色,天气好时,要全部摊开晾一晾。母亲每天早晨拉着风箱,用蒲扇往里扇着烟,火舌便呼呼地舔着锅底。那时,晚上最难熬,屋外冷得似铁,屋内都能冻冰,可是我们有了树叶心里就坦然多了。睡前往做完饭的灶内填上满满一灶树叶,我们的炕可就一晚上全是热的。树叶不象硬柴,火势猛烈,但却可以耐时。看着它笔直升天的乳白色炊烟,我打心眼里感激它,它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让我感觉到了温暖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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