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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一斛珠》,开论宋词韵(续完)

(2012-07-23 00:45:13) 下一个

细读《一斛珠》,开论宋词韵 之四

最后选两个南宋的词作,说明当时的人,面对入声韵的混乱,试图寻找的解决办法。韩元吉和史达祖都是汴梁人,自小会不会说入声词大概都可怀疑,后来到江南当然会更多地接触到所谓入声。而入声的不堪,对他们是个挑战。他们如此写入声韵词:

醉落魄•一斛珠 韩元吉 -2(韵e/ai音调混)(基本是e音,但多已是平声)
菊花又折。今年真是龙山客。杯行潋滟新醅白。一醉相欢,莫便话离恻。¶从教破帽频敧侧。楼头霜树明秋色。凭高待把疏星摘。天近风情,不怕暮云隔。
jú huā yòu zhé。jīn nián zhēn shì lóng shān kè。bēi xíng liàn yàn xīn pēi bái。yī zùi xiāng huān,mò biàn huà lí cè。¶cóng jiāo pò mào pín jī cè。lóu tóu shuāng shù míng qiū sè。píng gāo dài bǎ shū xīng zhāi。tiān jìn fēng qíng,bù pà mù yún gé。

此词八个韵字在《词林正韵》中的隶属:
折:第18部 仄声 入声九屑;
客:第17部 仄声 入声十一陌;
白:第17部 仄声 入声十一陌;
恻:第17部 仄声 入声十三职;
侧:第17部 仄声 入声十三职;
色:第17部 仄声 入声十三职;
摘:第17部 仄声 入声十一陌;
隔:第17部 仄声 入声十一陌。

八个韵字在现代苏州话、上海话、广州话、闽南话,以及广韵的发音:
苏州话:折[tseh43]/折[zeh23]、客[khah43]、白[bah23]/白[beh23]、恻[unknow]、侧[tseh43]、色[seh43]、摘[tsah43]、隔[kaeh43]/隔[kah43]/隔[keh43]。

上海话:折[tzeq]/折[zeq]、客[khaq]、白[baq]、恻[tseq]、侧[tzeq]、色[seq]、摘[tzaq]、隔[kaq]。

广州话:折[zaap3]/折[zip3]/折[zit3]、客[haak3]、白[baak6]、恻[caak1]/恻[cak1]、侧[zak1]、色[sik1]、摘[zaak6]、隔[gaak3]。

闽南话:折[siat8]/折[zi7]/折[zi8]/折[ziap7]/折[ziat7]、客[ke7]/客[kiak7]、白[be8]/白[biak8]、恻[ciak7]、侧[ciak7]、色[siak7]、摘[dia7]/摘[diak7]、隔[ge7]/隔[giak7]。

广韵:折[dëi]/折[tiët]/折[diët]/折[tzep]/折[tiëp]/折[lep]、客[khräk]、白[bräk]、恻[tsrik]、侧[tzrik]、色[srik]、摘[trëk]/摘[thëk]、隔[krëk]。

比较了八个韵字在五种话中的发音,都会发现各个音之间并不那么协调。读读韩词的原文,看看汉语拼音,这就显得更重要了。是否会突然明白,实际此词的韵字大多数在现代普通话里,有更接近的音。它们是e音,属新韵“波”韵部。只有两个问题,一是“白”和“摘”字,转变很大;二是调,“折、白、摘、隔”现读平声。但稍微参考一下上面的发音,在发音嘴形舌位,出气用力上小做调试,立刻可以合辙押韵。更重要的是,不止合韵律,而且意思现代人基本能听出来。我上边在别的词人那里找的那些音,读出他们的词作大概没人懂,包括我自己。请听听我这里的尝试 。
(录音的上传联接:http://www.mijnbestand.nl/Bestand-JRBCVVPFNQJP.mp3

第二个例子是史达祖的词,办法情况大致一样,效果更好一些。

醉落魄•一斛珠 史达祖 -1(韵ie调混)(难得ie音,调混)(变体,前2句式)
鸳鸯意惬。空分付、有情眉睫。齐家莲子黄金叶。争比秋苔,靴凤几番蹑。¶墙阴月白花重叠。匆匆软语屡惊怯。宫香锦字将盈箧。雨长新寒,今夜梦魂接。
yuān yāng yì qiè。kōng fēn fù、yǒu qíng méi jié。qí jiā lián zǐ huáng jīn yiè。zhēng bǐ qiū tái,xuē fèng jǐ fān niè。¶qiáng yīn yuè bái huā chóng dié。cōng cōng ruǎn yǔ lǚ jīng qiè。gōng xiāng jǐn zì jiāng yíng qiè。yǔ cháng xīn hán,jīn yè mèng hún jiē。

此词八个韵字在《词林正韵》中的隶属:
惬:第18部 仄声 入声十六叶;
睫:第18部 仄声 入声十六叶;
叶:第18部 仄声 入声十六叶;
蹑:第18部 仄声 入声十六叶;
叠:第18部 仄声 入声十六叶;
怯:第19部 仄声 入声十七洽;
箧:第18部 仄声 入声十六叶;
接:第18部 仄声 入声十六叶。

八个韵字在现代苏州话、上海话、广州话、闽南话,以及广韵的发音:
苏州话:
惬[chih43]、睫[zih23]、叶[yih23]、蹑[nyih23]、叠[dih23]、怯[chih43]、箧[chih43]、接[tsih43]。

上海话:
惬[chiaq]、睫[dziq]、叶[seq]/叶[yaq]/叶[yiq]、蹑[gniq]、叠[deq]/叠[diq]、怯[chiq]、箧[chiaq]、接[tziq]。

广州话:
惬[hip6]、睫[zit6]、叶[jip6]/叶[sip3]、蹑[nip6]、叠[daap6]/叠[dip6]、怯[hip3]、箧[haap6]、接[zip3]。

闽南话:
惬[giap7]/惬[kiap7]、睫[zia7]/睫[ziap7]、叶[hiap8]/叶[iap8]/叶[siap7]、蹑[li7]/蹑[liap7]、叠[diap8]/叠[ta8]/叠[tiap8]、怯[kiap7]、箧[giap7]/箧[kiap7]/箧[kue7]、接[zi7]/接[ziap7]。

广韵:
惬[khëp]、睫[tziëp]、叶[yiëp]/叶[xiëp]/叶[gëp]、蹑[nriëp]、叠[dëp]、怯[khiap]、箧[khëp]、接[tziëp]。

同样,经过一番韵字的语音比较后,结论是一样的,按普通话口语读,一点不差于按别的方言。词中韵字的共同音是元音ie,与现代普通话一致,现属新韵“皆”韵部,问题只在于音的调。上述两词音律上和现代口语的最大问题是声调。韵字现在读平声,和韵不合律。年代久远,地区广袤。宋时,也许这不是问题。方言里,尤其南方腔里,会读塞音(-?)。如“接”字,苏州人说tsih,上海人说tziq,本人听着,都是急促的调,绝非平调。请试听一下,按韵律要求读史达祖词的可能结果 。
(录音的上传联接:http://www.mijnbestand.nl/Bestand-C4K4M4IP8XZX.mp3

韩史两词,用现代普通话可以读通了,其用韵是在有意识对入声韵字做了选择。我们现在做的办法,和他们当时的实践大致是不谋而合的。他们从对他们来说混腔乱调的入声韵里,只使用符合当时流行的,他们熟悉的,或两者兼而有之的韵字。韩词用“折”字就是如此,此字属第18部入声九屑韵,而其它的韵字皆属于入声第17部,是17部中的两类:十一陌和十三职。“折 ”字在当时,对他来说,应该已如“客”字之类,其韵母相近。史词的“怯”字是更好的例证,他的用韵更窄。此字属第19部入声十七洽韵,而其它的韵字只属于第18部入声十六叶韵。“怯 ”字在当时,对他来说,已如“叶”字之类,韵母为ie,不是如“洽”字之类读“ia”音。故此,他们的词作应该很接近当时的口语,适应的是语言发展的新潮流。

韵书都是对过去语言现象的总结,成书之时,也就开始落后于新生现象了。韵书中的入声韵更是如此。近代汉语里,已没有入声,一些方言保留了入声,但据专门研究说,那也是混杂了的,不是有系统的入声。对于说那些方言的人来说,用其方言填词,押自己熟悉的韵,不但不可厚非,而且希望能看到,尤其能听到他们的实践。但是,对于只说已没有入声的人来说,靠韵书的入声韵谱来填词,就勉强了。那是死了的语言,转了世的语言。

这就是我们现在写古典诗词的两难境地:能唸出来的,不符合音律,符合音律的,唸不出来。只能到网上,如QQ驿站,查对格律,但不知发音、更不知如何唸。即使如我上边那样,查出粤语或闽南语的音来唸,制造些声音出来,但有多大意义呢?对小学文字研究有点用?也许。对创作抒发情绪的诗歌,绝对没有任何积极意义。


写到最后,如果做些总结的话,不仅仅是上边的说法,更是自己多少年以来的实践,有如下一些:最重要是两个原则,一、诗词者,诗歌也,要“欲付歌喉”(《词林正韵》发凡),有一定的音乐感。有韵是诗歌的最底线。语音也是文字的一个重要物理特性。二、大家公认的称作诗词(唐诗宋词)的诗歌形式有格律,格律就是音乐感的升华。格律是固定的,是其所以是,用字是动态的,是其物质材料。既然标识出来写有格律的诗词,就要名副其实。但这个原则不能违反前一个原则,要能朗读。朗读不出来的,或朗读出来违反格律要求的,自然也就违反了第二个原则。

具体讲,看看自己的实践,大致是这样的:律诗用韵,因为是平声韵,歧义较少,用韵量有限,故固守《平水韵》,或《佩文诗韵》。问题出在行文中,那就是我上面说的两个原则怎么办?我的努力是,尽量避免旧读新读两异了的字,如“国”字,旧入声新平声,躲开它 。实在躲不过去的,汉字浩瀚,其实没有不能替换的字,只是语言习惯而已,那就坚持原则,用自己会读的,符合格律的字。对只会普通话的我来说,也就是中华新韵。

填词涉及仄声韵,尤其入声韵,不知别人,自己大致是这样三步走过来的:最初,一手词谱、一手韵书,写完些什么后,再到QQ驿站去对一下,格律能对得上就是一首词了。但很快发现,这样对出来的东西,并不能朗读,我的母语(唐宋朝的妈妈当然没有教过我)告诉我,我用的那些字并不相属。这样只好把一个韵部里的韵字,筛选一下,从新归类,每次只用自己能读出韵来的字。这样是读通了,但用韵的余地非常小,书写内容大打折扣。怎么办?这第三步就一定要走了,按新韵来写不就成了吗!本人这一、两年填写的词,大致都是这样做的。

《词林正韵》成书于清嘉庆年间(1792-1820年),横看此时,法国1789年开始闹大革命。此书当时距《广韵》已有八百年。这八百年间,西欧从唯我独尊的拉丁文诗歌,转变成了大众化的、以地方语言书写的诗歌。《词林正韵》这样慢慢看来,是文化倒退的产物,很反动(反潮流而动)。其实,词典、韵书一类的东西,泛泛说来,不是都有点这个意思。经典例子,文革时编的《新华字典》、《新英汉字典》。而《词林正韵》“发凡”中批判的观点,反倒值得重视。那里转过这样一句话:“大旨以平聲貴嚴,宜從古,上去較寬,可參用古今,入聲更寬,不妨從今。”在下很欣赏 “不妨从今” 这四个大字。

诗词用韵上的逻辑荒谬(读得出、不和韵律,和韵律、不能朗读),终究要有个终结。能积极地克服困境,诗词会有个新天地。还是消极地固守旧制,诗词只能会消亡。但愿现在会写些古典体裁诗词的人,不要很快成了熊猫一样的活化石。虽然,熊猫,大熊猫是国家一级珍稀保护动物。现在这个阶段,诗词上的危机,还有正和反、危和险两方面的意义。危险,是我们要放弃过去学到的很多东西;机会,例如用新韵,人们避免了说话和书写之间的矛盾,能给诗词以新生。对个体写作者来说,你可以论及现实的东西,你的文字工具和材料换新,你能创造过去那些工具和材料不能有的新情境、新意象。有些旧韵字的组合,用了一、两千年,是不是已经令人生厌?新韵字、新的组合可能性会给你更多的创作机会。所以,何以结此文呢?只有第三次重申,为了古典诗词,特别是词,还能作为一种文学载体在新时代有所发扬,请诗友多试用新韵。
(全文完)


后记:
写完后,才发现自己还没澄清最初始的概念。“开论宋词韵”中的“论”,不应是理论的“论”,第四声,而是第一声。过去,北京人会问,“嘿,你这论(lūn)什么呢?”这个“论”就是“抡”,犹如小孩字捡个树枝舞之蹈之。后来,说“侃”,侃大山,拿把斧子乱砍。据说现在还有“喷”,唾沫星子乱飞,这有点太没素质了。这里的“论”,还是小孩弄个树棍舞一舞,这么个形象。倒也纯真。

至于内容吗,反正诗词歌赋,语言文字都是人文的东西,所以都有个:who-cares-mode,或so-what-mode。国人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很多事情,都是你觉得有意思,就有意思,你觉得没意思,就没意思。

整个码字这个事,好久好久没码过这么多字了,实际上是越俎代庖。一直是希望听听母语是粤语或闽南语的网友给些具体的说法,但至今没如愿。所以,在下鼓足勇气来抛砖引玉,希望以后能见到和听到高人的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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