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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传略》(29. 30, 31)

(2009-02-04 18:08:26) 下一个
《名剑传略》(29)

鲍胥开怀大笑,问道:“欧冶兄弟,你一隐十余年,却去了何处?如何形貌一无改变?如今你可是名气大得很哪,只你又如何骗得此刁蛮娃儿对你死心塌地?”欧冶一愣,季芊已然不依:“若再胡说,我把你胡须扯光。”鲍胥用手捂住胡须,轻声道:“闻之乎?此女素不顾礼数,且心敏多计,兄弟...我委实同情于你。”季芊未曾听得,便直追问到底是何言语,欧冶慌岔开话题:“申先生可知眼下楚王在哪里?便与我等一道同去寻他如何?”

鲍胥叹口气道:“楚王现在随国,料应无恙。我观吴王、子胥止留郢都,了无去意。那孙武用兵如神,一楚之力不足退之,我即刻往西,入秦请援。护公主之事,有劳兄弟,若嫌人手不足,只问罔怀借便了。”季芊却说道:“人众反引人注目,况又能众过吴兵去?不如就只我二人悄无声息。”鲍胥颔首,笑道:“也是道理。此等情形,兵在精而不在众,只是公主眼里,哪个兵又能比欧冶兄弟更精?”

季芊又瞪鲍胥,鲍胥只装不见。沉吟片刻,又说道:“吴兵在楚,国内空,若越王能出兵击吴,无需兵多将广,即可令吴王回首自救,楚国之围立解。削弱吴国,与越亦有益。兄弟你有恩于越王,实乃说越出兵之上上之选。你护公主汇楚王后,不如回越,做一回说客。”言毕便催各自上路,季芊却道:“午时早过,腹中空空,如何挨得过?”罔怀慌请回城补席。

鲍胥笑道:“车便留与你等,马么,我则必拥一匹。”不由分说,于车上解下一马,跨上就走。众人皆知鲍胥急于请援,任由他去。欧冶忽记起托鲍胥所豢之幼婴白虎,却也无从询问了。

余下三人一车一马,罔怀便去赶车。本二驾之车,缺失一马,便直东倒西歪,好在所行未远,即遇出城四下寻主之罔怀下属。众军士见首领与公主尽释前嫌,一同欢呼,齐齐上前施礼,全不念欧冶、季芊饥肠辘辘、头晕眼花。那季芊拉开架势,作淑女模样,微笑受礼,心内却直骂毫无人性。

宴毕,罔怀再三确认公主不欲添人随行相助,乃挑良马二匹相送。欧冶便将已使多日之吴弓相赠,罔怀称谢不已。欧冶、季芊更换衣衫,一应旧物,连同短剑、恶金尽入皮囊,置欧冶所乘马背。罔怀另赠一丝囊,未知内含何物,置季芊马上。季芊仍着男装,然衣饰华贵,令人一眼便知为富家子弟。于是欧冶、季芊出郧城续往北行。

欧冶骑在马上,直夸此马神骏,骑乘舒适。季芊笑道:“我倒不觉好,宁可还要你背。”欧冶道:“无病无伤,何要人背负?自乘马匹,自由自在,岂不好?”季芊却说:“要得伤病,却是容易,我便坠下马去,弄些伤处,偏要你背。”吓得欧冶双手乱摇:“罢了罢了,何必自找罪受?”季芊大乐,笑道:“于你自是受罪,于我却是...却是...”不知该如何措辞,一笑掩过。

未几,季芊又拍拍身后丝囊,说道:“不知内里是何宝物,亏得你能耐,不然我已然被做了肉泥,何曾有化敌为友互赠器物之机?”

提及此事,欧冶不免后怕:“果真险极,如若我拿不得罔怀,抑或军士抢先对你动手,我便...我便...”竟亦语塞。季芊便止住坐骑,一双妙目盯了欧冶,似笑非笑,只问:“你便如何?”

欧冶想得一想,说道:“当时情急,未曾想过。此时想来,若果如此,我多半拼了性命也要将加害于你之人斩杀,一人动手,我斩一人,二人动手,我便斩二人!”言至此处,忽然一怔,疑惑自身何以突然如此凶暴。

那季芊早如醉如痴,二人呆愣半晌,季芊方哼了一声,说道:“如此显见之事你却要思虑良久方能作答,才是编话唬我呢,再不信你。”一掉脸,打马而去。

骑马果然较步行快捷许多,不几日即近随都。二人正行间,忽闻号角金鼓之声,登高一看,只见远处营寨相连,漫山遍野,车马士卒巡行其间,却是吴兵围了随都。二人大惊,内心疑惑吴兵从何而来。听鲍胥言道,吴兵大部止于楚都,一部由伍子胥率击郑国,如何此地又有众多吴兵?随国不强,恐无力抵抗,如此楚王岂不难脱?

二人议论良久,不得要领。季芊自语道:“怎生擒个吴卒来一问方知...嗯...寻常小卒所知有限,须得将领,只是...谈何容易。”思虑良久,终得一法,详述与欧冶,欧冶亦觉可以一试:“即便不成,你我俱在马上,也易走脱,且待晚间行事。”

至晚间,欧冶于皮囊中翻出那身吴卒衣衫穿好,季芊则依然富家子弟装束,季芊在前,欧冶随后,径直望吴营行去。欧冶欲将短剑与季芊防身,季芊道:“不必,你只捧剑于我身后,按计行事。”

将近吴营,早为巡行吴兵觉察,喝到:“停下!”二人勒马,吴兵各持火把围将上来,见二人只于马上不动,正欲喝问,欧冶催马上前与季芊并立,喝到:“公子在此,还不跪迎?”众吴兵见季芊浑身华贵,器宇不凡,连兵刃亦懒得带,便以为来头不小。连护卫亦乘良驹,言称“公子”,须知当其时也,唯王公之子方可用此称谓。吴兵便只当王族降临,齐齐下拜。

欧冶又道:“公子有要事与你仕长交待,还不快传?”那巡队首领起身,道:“不知是哪位公子,还请示下,也好通报。”话音未落,季芊一俯身,“啪”地一声便赏他吃一耳光,又怒目而视。那首领不敢再问,捂着脸匆匆而去。未及,引一吴将远远而来。欧冶、季芊暗道“冤家路窄”,原来那吴将竟是于云梦中紧追季芊为欧冶斩断左臂者。季芊暗道不妙,与欧冶使个眼色,二人便拨转马头,欧冶却不死心,回首喝吴卒道:“公子事急,令你仕长随后跟来,勿有他人。”言毕二人催马缓缓而去。

那独臂吴将赶了过来,听下属转令,不敢怠慢,不及取马,取过一根火把,小跑跟去。

季芊、欧冶见计策竟然成功,那吴将果然一人跟来,相视一笑,续往前行。那吴将转过一弯道,见二马在前,“公子”却背身立于地上相候,慌忙赶上行礼。那“公子”转过身来,冷笑道:“还识得我么?”那吴将素来好色,一听便知此“公子”必为女子所扮,暗叫“不好”,正欲起身,后脑早挨一记,扑地而倒。

待得吴将醒转,已被欧冶以山藤结实绑于树上。吴将见自己佩剑在季芊手中,欧冶手持火把与季芊同立身前,至此方知见擒于何人之手,便高声呼救。季芊冷笑道:“我既敢着火把,你当知此地离吴营已远,呼救何用?”

那吴将便不再呼救,说道:“落在你二人手中,要杀要剐请便。”季芊道:“你也知罪不容赦。我有几事不明,你若应答明白,可放你生路。”吴将笑道:“本将身经百战,早不以性命为意,便请动手来取我人头。”季芊一呆,又道:“取你性命太也容易,今便斩下你手你足,去...去喂野狗!”吴将哈哈大笑:“严刑逼供,你娃儿差得太远,不如将我手指、足趾一一斩下,如此历时长些,更易成功。”

季芊闻言倒吓得“啊”了一声,看一眼欧冶,浑没了主意。欧冶见那吴将如此硬气,亦不禁暗服,忽见那吴将一双贼眼直在季芊面上、前胸闪烁,心念一动,蹲身将火把往地上一插,谓季芊道:“公主且转过身去,待我先为他清理清理。”季芊满心疑惑,仍依言转身,背对吴将。欧冶拔出短剑,横咬在口中,满脸阴沉走向吴将。季芊但听一阵悉索之声,那吴将亦问:“你作甚么?”

欧冶哼了一声,说道:“你有此物什最能惹事,今为你割了,免你日后害了许多良家女子。”季芊终于明了欧冶欲割那吴将何种物什,不由面红过耳,非但不敢转身,索性连双眼亦一并闭起。听得那吴将一声惨叫,继而颤声问道:“停手。你...你何事不明?不妨问来。”又一阵悉索声过,欧冶道:“妥了,公主且转身审他。”季芊哪敢转身,只背向吴将一一问来。那吴将只怕欧冶故伎重演,只得据己所知一一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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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传略》(30)

原来那吴将当日为殴冶所引,循迹直往北追,至郧城方知被其追者实为楚王,季芊二人却早不知去向。既不得季芊,那吴将便欲擒楚王立功。未几却见楚王一行匆匆出郧,复往北行,吴将遂率部跟来。不料楚王却直入随国都城而去,吴将自知以己区区二百余人,无力索要楚王于随君,遂率部往西,欲入楚都郢城以报楚王所在。++

那伍子胥率部往北击郑,因郑国已衰,兵寡力弱,故子胥所领唯六千吴兵而已。即便如此,郑公闻吴兵将至,亦早惊惧失魂,急急出榜求贤:“有能退吴军者,寡人愿与之分国而治。”十七年前伍员取道韶关奔吴,曾为江水所阻而不得渡,竟至一夜愁白头,饥卧芦苇丛中。有渔夫怜而渡之,又与饮食,伍员方得脱困至吴。临去,伍员请渔夫名姓,渔夫只言:“子为芦中人,吾为渔丈人,富贵莫相忘。”如今那渔夫已亡故,其子长成,得了郑公榜文,乃肩负一桡橹阻吴军于道,口呼“芦中人”。子胥愕然大惊,问为谁何,方知其为渔丈人之子,特来求子胥勿犯郑国。子胥不忘前恩,遂舍郑还楚,于南归途中不期而遇那独臂吴将,闻得楚王在随,大喜过望,遂围随都以求楚王。

季芊已明了大部,又问:“六千吴兵?何以营寨如此之多?”吴将答道:“子胥知六千吴兵未足克随,故虚张声势,多立营寨,作数万之状,只盼随君恐惧,献出楚王。那随君果然中计,献楚王之期,即在明日。”

季芊大惊,猛转过身来,眼望殴冶,满脸焦虑。殴冶亦知今夜务必入城通报,迟则万事皆休。季芊又问吴兵部署,原来随城位于清发水之畔,另有水门。子胥料楚王见陆门有吴重兵,必不敢图,故子胥自领精兵守水门,以防楚王遁于水路。季芊思忖良久,又问吴将职分,原来姓唐,偏将。季芊亦记起那干将曾言此人姓唐,看来此人并无虚言,便不再问,只是思索。

殴冶亦自焦急,忽见那吴将脸有得色,不由心内有气,挥起一拳击其侧颈,便又晕去。殴冶低声问季芊:“如何?”季芊亦无良策,说道:“说不得只好再行险招,事不宜迟,且上马说话。”言毕将那吴将佩剑系于腰间,翻身上马,往吴营方向而去。殴冶亦知事急,急上马跟去。季芊于马上说了入城之策,二人计议。

看看已至吴营,季芊驻马,注视殴冶片刻,说道:“若有意外,你只奋力向前,勿要顾我,入城报讯要紧。”殴冶却道:“两军对垒,各自戒备,城上随兵见我吴兵装束,何敢纳我?此事非公主不能成功。万一有事,我即断后,公主只管叫城。”季芊叹口气,又说道:“但愿无他。只是我技短,害你涉险。待此事毕,我再不论刀兵。想军国大事,疏非我一介小女子所能谋者。”

殴冶催道:“公主,时刻无多,就此作为起来。”季芊颔首,二人催马而出。殴冶扬声喝道:“人来,接引公子!”但见转出一队巡行吴兵,其首仍为先前吞享季芊耳光者,原来因殴冶季芊离去历时不多,巡行吴兵尚未更班。

那巡夜首领见“公子”去而复回,慌上前拜见。殴冶道:“唐将军业已升迁,即时到任。力荐巡夜首领接替此处职守,你处究有几位巡夜首领?”那首领值此升迁良机,何肯错过?便是有百位巡夜首领此时也称只他一人。殴冶侧首看“公子”,待他示下,季芊微微颔首,解下腰间长剑。殴冶与那巡夜首领说道:“事发突然,任书一时未就,唐将军只怕你疑惑,特解佩剑与公子,携来且作信物。”季芊将手中长剑递与那巡夜首领。那首领验之,更深信不疑,满脸喜色。

殴冶又道:“明日之事,想唐将军已有所交代,你处可已齐备?”那首领回道:“俱已齐备,一如唐将军吩咐。”殴冶道:“如此甚好。公子现时与随君有所交涉,你领此处人等随护,不得有误。”那首领受宠若惊道:“愿侍左右。”

季芊始终未发一言,原来季芊自来不曾去得吴国,扮吴国公子口音不合,恐露破绽。殴冶生于吴越之交,口音相近,且其所扮者,侍从而已,远不如扮吴国公子需口音纯正。是以一应事宜,皆由殴冶出面。那吴兵首领却只当“公子”自恃身份不屑与己言语,不疑有他。

当下季芊、殴冶二骑在前,巡夜吴兵随后,离了营寨,一径行向随城城门。吴营之中,其他巡夜支部,自也见了季芊、殴冶动向,然既见彼一干人等从容不迫,均只当别部与随城有所交涉,谁亦不曾想得竟是敌手如此明火执仗夜走随城。况上司只令勿使人出随,未言不得有人入去,是以各部均未以此为意。

素来围城,为防城上弓箭,营寨必扎于一射之外。季芊一行渐近随城,已入其一射之内。殴冶举手示意巡夜吴兵止步,道:“公子需上前与城上交涉,你等且于此等候。若众人俱前,恐令随兵疑我动武,反误大事。”众人领命。季芊、殴冶遂急急打马向前。

二骑已近随城,城上军士望见,喝问:“城下何人?”殴冶答道:“速请楚王,抑或尹大夫,有要事相告。”城上军士道:“且报上职分,好与你通报。”

便在此时,身后吴营一阵喧扰,季芊、殴冶回首视之,原来那唐姓偏将不知如何竟挣脱束缚,回吴营率百十骑各执火把兵刃出营追来。季芊眼见势危,顾不得许多,望城上大呼:“我乃楚王之妹季芊,请速放吊桥开城门。”城上军士应道:“楚王之妹?稍等片刻,待楚王到来,辨认明白,方可入城。”季芊一把扯下头巾,披散满头秀发,高呼:“城上可有楚国兵将?识得本公主么?尹固叔叔可在?”

殴冶更是大怒喝道:“只我二人,连兵刃皆不曾携得,即便吴国奸细,入得城来又能怎的?且先放桥开门!”那守城军士只是不肯。眼看吴兵已近,殴冶无奈,叫道:“公主保重,我去挡住吴兵。”又望城上喝道:“只公主一女子入城,你等也要惧怕么?”不等城上回话,即拔短剑掉转马头去迎那唐偏将,季芊待要喝阻,殴冶已去得远了。季芊仰望城上,又看殴冶,只觉五内俱焚,亦掉转马头欲与殴冶共赴死。

便在此时,只听城上一声暴喝:“确是我妹,速放吊桥!”季芊如溺水之人遇得浮木一般,不由大呼:“子期哥哥,快去救他!”殴冶一径向前来迎吴兵,忽听身后季芊大呼:“回来,城门已开!”殴冶回头,见那吊桥正缓缓放落,急勒马而回,那唐偏将仍率众追来。殴冶见那吊桥终于放落,一人骑马持剑冲出,依稀便是楚王,季芊只是指向殴冶,高声呼救,楚王遂持剑策马径来接应殴冶。

殴冶见季芊已然无恙,心下一宽,突听身后弓弦纷响,想是吴兵追己不及,以箭射来。突后心一痛,眼前一黑,翻身落马...

也不知过了几多时日,殴冶只觉又处当年取大禹遗宝之石室,四壁凝水,寒气透骨,不由牙关相击,只叫:“冷,冷。”那胜邪姊姊因近前来搂入怀中,以体相暖。殴冶仍觉寒冷,便欲伸臂去抱胜邪温暖身躯,手臂一动,但觉左背左腋,痛入骨髓,一呼而醒。微微定神,方知实在季芊怀中,左侧躯体裹满布巾,血迹斑斑。季芊已着女装,双眼通红,憔悴不堪。

见殴冶醒来,季芊说了声:“可醒转来了。”紧抱殴冶,把脸贴在殴冶额头,竟呜呜哭出声来。殴冶想得一想,方问道:“你我入得随城?”季芊点头,却只顾哭泣,哪里说得出话来?

良久,有婢来报:“公主,楚王来探。”殴冶想季芊抱住自己,入他人之眼,终是不妥,便欲挣脱,季芊却愈紧抱,不肯放手。但见房门开处,二人进入,只叫殴冶目定口歪。原来二人相貌酷似,竟是两个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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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随都即当今湖北随州
【注2】楚昭王随都遇险一节见《左传.定公四年》及《史记.楚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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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传略》(31)

那二位“楚王”见欧冶醒转,齐露喜色,其一便说道:“壮士一路护王妹周全,感激不尽,又立下入城报讯大功,楚国上下俱拜壮士之赐。”言罢作下揖去。欧冶意欲阻止,牵动创口,呻吟一声。那楚王已揖毕落座,另一“楚王”则立其身后。欧冶方觉出二人差别:立者年长,且颇魁梧,显为武将;坐者俊雅,方为当日云梦林中所见。

楚王见欧冶一双眼睛只是闪烁他二人,心会其意,说道:“此为孤之兄长子期。当日出城接应壮士、斩杀吴将,便是我兄所为。孤家却无此能耐。”欧冶心下疑惑:“当日?斩杀吴将?”

那立者子期微微一笑,说道:“兄弟知难而进,慷慨赴死,此等气概,当真万里挑一,令人好生佩服。其间经由,且由我妹暇时亲告与你。只是听我妹言道,你来寻楚王,急欲知文种文大夫下落,可有此事?”欧冶答道:“正是如此,还望见告。”

子期说道:“文种大夫早在先王之时即辞官而去,算来已十余年。曾听人言文种游于南楚乡间,结交贤士,居无定所,兄弟若欲往访,恐是不易。”欧冶默然不语。片刻,楚王道:“壮士左臂之疾,孤已着人检视,苦无良方。待孤得返郢都,即遍告天下,广征良医,但凡有助者,孤愿裂地以封。”欧冶又默然。

楚王便歉道:“壮士有大功于楚,然所求者二,孤均不能达壮士之意,实愧之无地。但有求封赏,孤绝无不与者。”欧冶正不知如何作答,季芊已不满插话:“二位王兄只顾说话,全不念他重伤在身,更需歇息。便是求赏,也好歹容他思忖思忖,何如逼供一般?”

子期哈哈大笑:“大王快走,大公主恼将起来,不知又有何妙计出来招待。我早说欧冶兄弟硬气,必不便死,大公主却说倘若死了,必问我赔。亏得活转来,否则我哪里赔得起?”言未毕,已与楚王双双而至门外。

众人皆去,季芊扶欧冶侧卧,以养左身。欧冶见季芊已面有笑意,不似方才涕泪交流,因笑道:“原来救我者是你另一兄长,与楚王一般的挺拔俊伟,若非相识,实难区分。”季芊点头道:“确实如此。正因二人酷似,倘你我未能及时入城,我兄子期此时恐已丧了性命。”欧冶愕然道:“何以如此?”

季芊略微思忖,说道:“此事所涉甚广,我几不知从何说起。你可尚记得郧城罔怀?他当日本欲害王兄,为其兄郧公罔辛所察,急急护我王兄入了随都。随国弱小,以往我王兄没少为随君那老儿挡灾,今我兄来投,那老儿倒尚有几分良心,接入供养。未几,我兄子期率残部三千来寻王兄。二兄合作一处,即筹划复郢之计。

“不料伍子胥遇着那唐姓偏将,得知王兄在随,乃率部来袭。随君那老儿早吓得直抖,又听子胥传话:‘吴、随皆为周之子孙,不忍相残,然父兄之仇不共戴天,今只求随君出楚王与我,我即刻退去,并与重谢,否则必挥兵相击,破随擒王,亦非难事。’那老儿直吓得尿了裤子,欲献我王兄以自保。你且说说,可有此理?”

欧冶笑道:“怪道你只呼他为老儿,原来如此。”季芊撇撇嘴续道:“更有甚者呢,你且听好。我兄子期亦以为吴兵数万,道:‘子胥所求者,楚王一人而已。今我兵寡,力战亦不过多杀得几千,无法得保楚王。我与楚王酷似,不如将我献与子胥,谎称为楚王,料其不能辨。子胥以为得了楚王,必去。如此随国得存,楚王得保,再徐图复国。’”

欧冶不禁赞道:“果然真男子,好气概。”季芊一笑,道:“自是真男子。不料随君老儿上下,皆附此议,一心只盼吴军快去,何论他人死活?遂不顾我王兄异议,急急交涉子胥,愿献楚王。”欧冶点一点头:“是了,那唐偏将只说随君欲献楚王,却不知实为乃兄子期。”

季芊面色渐转凝重,说道:“便在你我入城当晚,我王兄眼见子期即将赴吴营代己死,哪里肯舍?二人相处,直至夜深,仍不忍分。恰逢你我于城下喧哗,他二人遂俱起身往城门来,不待回报,已识得是我在城下,急令落桥开门。你那时已返身去迎那吴将,我兄子期急持了王兄湛庐宝剑赶出。眼见你中箭落马,我兄不忍舍弃,只策马去抢。那吴将见我兄单人匹马,不知厉害,挥众上来,伸手却去摘你手中短剑。我兄子期大喝一声,将那吴将连人带马斩成四段。”

欧冶想见当日惨烈,不禁“啊”了一声。季芊略作停顿,续曰:“我时常听王兄言湛庐之利,今日一见,方知不虚。吴兵见主将被斩,惊骇而退,我兄亦无暇追赶,返身提你上马,策马而回,你手中仍紧握短剑不放。”言至此处,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良久,季芊方续道:“其时你双目紧闭,全无声息,我...我只当你已死去,内心一片空白,只盯着你出神,连哭也忘了...直至...直至御医到来,为你取体内之箭。箭杆拔出,你竟负痛哼出一声,我方知你尚活着,只觉喜痛交集,我...我伏在我兄子期怀里嚎啕大哭。”言至此处,季芊不由又落下泪来,欧冶不知该作何言语,只伸出手去,在季芊纤手上轻轻一握。

季芊哽咽良久方止,强笑道:“你曾说你命大,不易死去,此言不虚。你所中一箭本发自你正后方,理当直入你左背。老天庇佑,那晚你偏偏未将皮囊置于马上,而是负在后背,那箭偏偏射中皮囊中那段恶金,滑而转向,斜入左背,于左腋穿出,奇迹般避开正心要害。御医皆不明所以,只叹侥幸。我检视你那皮囊及其内各物方明就里。只是胜邪姊姊为你所制皮囊被箭贯穿,我可不会针线,只好待我着人缝补。”言罢嫣然一笑,恰尤梨花带露。

欧冶一笑道:“楚王既知吴兵不过六千,可曾出击?”季芊见问,脸色一变,愤然不乐道:“此事说来,当真气煞人!我兄子期得了吴军虚实,大喜过望,便请率楚、随之众出击。此时城内之兵约万五之数,远众于吴,随君那老儿却畏首畏尾,言下竟不信我所言。大夫尹固说道:‘此易也。今暂不献楚王,且设法拖延。吴兵若果有数万之众,必作势相攻,我则可由此窥其虚实,到那时子期再出亦不迟。若果如公主所言不过六千,无力相攻,则必按兵不动,一如现时。甚或惧我已知其虚实而出击,因而退去。’”

欧冶叹道:“如此未免错过此等良机,可惜可惜。只是你我均非随君旧识,故有疑虑,也是常情。”季芊却说:“那老儿何只是疑虑?即便他确知随兵数倍于敌,量亦无胆出击。尹大夫谏其拖延,那老儿却说:‘如此一来,无论结果如何,吴与子胥均将有怨于随。随国弱小,万不能与吴相抗。今欲随国为楚之故而与吴结怨,除非楚随结盟。如此若吴来犯,楚即倾力来援,或可保全。若无此盟誓,随国恐不敢与吴为敌。’”

欧冶笑道:“此君也算精明,于此刻提结盟,恐楚王不得不应。”季芊白欧冶一眼,道:“你言他精明,我只说他妄想。”欧冶奇道:“两国结盟,屡见不鲜,何谓妄想?”季芊看着欧冶,忽脸泛红晕,垂首说道:“你可知那老儿欲如何结盟么?他...他欲与我兄妹互通婚姻。”

欧冶一惊,直觉不妙:“互通婚姻?”季芊垂首不敢看他,低声道:“正是。他有一妹,欲嫁我王兄。既称互通,那老儿竟求王兄将...将我嫁与他,以示结盟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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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公子子期于随欲代昭王赴死之事见《左传.定公四年》及《史记.楚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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