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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传略(11)

(2009-01-05 20:53:32) 下一个
名剑传略(11)

朱氏沉吟半晌,悠悠说道:“儿啊,你可知你何以名叫殴冶?你父本居越北欧余山中,冶金铸剑。十九年前(周景王八年,前537年),吴人南侵,本为越地的欧余山为吴人所据。你爹不愿为奴,从军抗敌,终在檇里一役战死疆场,时儿尚在我腹中。越人势弱,战败,自此媾约吴国,苟且偷安。娘随大批越人南下,于鄞邑生下我儿,为记你父,取名殴冶,自此居留,铸器为生。

“儿六岁那年,遭遇大病,为娘以儿已死,把那万般争强之心尽皆抛却。甚么国仇?甚么家恨?娘只要我儿活转来,哪怕是呆子,是傻子,是废物,娘只要我儿活着,好好活着,娘不要你报仇,也不要你出人头地,只要我儿活着,让为娘依然为儿缝衣,给儿煮饭。”

言至此处,朱氏早已泪流满面,胜邪亦不禁涕泣。朱氏顿得一顿,续道:“上天有眼,赐下公孙先生,以其大能,竟让我儿死而复生。为报天之好生之德,娘不许你铸剑,只因剑者凶器,娘不想你做此物而添杀戮。孰料机缘种种,我儿竟重拾父业。天意如此,娘复何言?”

见朱氏不再禁殴冶铸剑,殴冶、胜邪大喜,叙些寒暖,胜邪自去照应女儿。殴冶母子直叙至夜深,朱氏方知儿子为雷所击,多亏胜邪照应,否则早已埋尸荒山,不禁暗暗感佩。

次日,朱氏、殴冶、胜邪携了莫邪前往炉场检视,朱氏笑道:“小子只听人言过石模,并不曾亲身用过,便自作主张。此石倒是极好,只是此等厚度,注入熔金,冷热剧差,必裂,不能成事。为今之计,可于各炉之侧加砌副炉,金石将熔之际,将石模入副炉中炙烧,如此熔金注入之时,石模虽不及熔金温高,毕竟接近,后一同冷却,可保无事。此与热罐注沸水不易碎裂同理。”殴冶大悟,内心庆幸母亲到来,否则误了大事,便自去调派,朱氏、胜邪携了莫邪回转茅屋。

朱氏见无他人,忽言道:“莫邪之父曾登门探女,却对诸事讳莫如深,是何道理?”胜邪闻言一震。原来申鲍胥将莫邪送与朱氏照看,不日离去。有一日雨后,莫邪于室外玩踏地上积水,衣衫尽湿,朱氏为其更换衣衫,因是暑天,并不曾进屋。忽一男子直走过来,询及此女来历,朱氏只说是友人托其照看。那男子便直谢朱氏,言称莫邪之父,名信康。朱氏待不信,那男子说因见此女背上胎记,确为其女,另有一处胎记位于此女后臀,连形状色泽皆说得一丝不差,朱氏方信。那男子临走留下许多银钱,托朱氏继续照看莫邪。每隔半月,即来探视一回,问及他事,一律不答。

胜邪悠悠叹道:“终是躲他不过。”遂将原委尽述与朱氏。胜邪与其夫信康儿时即为玩伴,双方父母互为挚友,为他二人定亲时,二人尚幼。及长,依父辈之约,结为夫妻。后双方父母相继亡故。三年前生下女儿莫邪,光景本已清苦,如今添女,更显拮据。信康甚爱此女,日夜所思多是小女所需。

忽一日遇一惊马,狂奔乱颠,信康乃以胜邪所授驯兽之法安定此马。不想马上之人大有来头,竟是吴国公子夫概。夫概爱其才,欲聘信康驯马,俸薪颇丰。胜邪祖命在身,誓不入吴,信康便叱胜邪拖累其立业。二人自来平淡如水,结合亦不过顺父母之言,为了入吴一事二人交绝。信康自入吴,然极念其女,时时回探,留下银钱,胜邪不收,便改留幼儿衣衫、吃食、玩物等,直堆成山。后胜邪偶遇白虎,循之而入楚之樟山,一则守候独臂客,二则亦想避开信康,实怕他以诸多物品夺女之心。不想一避二年有余,终是被其查得。好在此时莫邪南下,离其远矣。

朱氏无言以慰,只叹息道:“只是苦了孩儿。”胜邪亦默然。朱氏见那石材之上线已划好,遂择一剑小者,手把手教胜邪镂模之法,又讲些冶铸之理。自此有意无意,似欲以己所知传之胜邪。无奈于此一道,胜邪远不及殴冶。传教殴冶,一点即通,举一反三,胜邪却往往似懂非懂。即便如此,朱氏却不厌其烦。

镂模之法,于二石板上各镂剑形一半,亦含柄轴,二石对面磨平,相扣,四角凿眼,贯以铜栓,锁紧,使为一体。过数日,胜邪得朱氏指点,终成一模,余者四模早为殴冶镂就。于是各移至炉前。胜邪所镂之小模得中炉,北炉亦为小剑,东、西、南三炉为大剑。于是诸事齐备。

八月十二日,殴冶率众人始斋戒。三日后,八月十五日,众人沐浴,殴冶率众祭祀,祈请祝融引火相助。一应程式,殴冶首次为之,却熟门熟路,直似有人于旁指点,朱氏亦自纳罕。

又将六十军士划分与五炉,每炉十二,又成三组,每组四人,轮换听调遣添炭、鼓风诸事。午时,南炉火起,未时,东炉火起,之后,中炉、西炉、北炉依次为继,各相隔一个时辰。至戌时,五炉具着。

暖炉三日,方始移入剑材,仍依南、东、中、西、北之序,各相隔一个时辰,何以如此,便是其母朱氏亦不得而知。殴冶连日极少睡眠,只往各炉巡视。于此期间胜邪屡赴深山,采得足量猫虎涎唾,盛于陶瓮,二蠪蚔角浸于其间,渐渐化去。

每日殴冶回屋,极少言语,倒头便睡,一两个时辰即起。胜邪心念其劳,便欲分些负荷,念中炉之模为自己所镂,便与朱氏监督中炉,殴冶遂少至此,只巡四周。起初,朱氏总与胜邪同往,过得几日,胜邪渐得关窍,朱氏到底体衰,便少至炉场,只照料幼女莫邪。

那殴冶火气渐大,斥骂军士之事日频,至而有挥拳欲欧者,亏胜邪赶到劝止,全非平日恭谦之态。胜邪暗暗心惊,只盼各物速速熔化,了结此事。

偏偏一连七日,各炉了无动静,毫无熔融之兆。军士亦不敢问殴冶,只来说与胜邪,胜邪再转问殴冶。殴冶道:“此乃神物,自非一般金石可比。弟早料此节,故备炭如山,姊姊勿虑。”众人见殴冶动则火爆,却对胜邪一女子礼数有加,尽皆偷笑。自此凡事必先过胜邪,偏胜邪又居中炉,往各炉俱便。

至第十日,南炉中剑材色变,殴冶令将石模置入副炉,起火炙烧。自此殴冶不再回茅屋歇息,一应作息俱于炉场。

又二日,炉中物色又变,终于软化、熔融,缓缓进入导槽之中。殴冶令移出石模,承于导槽出口,倾斜导槽,将熔金注入石模之中,石模果不开裂。各炉逐次熔融,殴冶依法施为,及毕北炉,已近子时。各炉安定,心下甚慰,着军士好生看护,只待冷去,开模取坯。于是与胜邪相携回舍。忽一个趔趄,几欲栽倒,胜邪急扶,却及殴冶左手,但觉其冷如冰,其坚如石,不由暗惊。

殴冶站定,只说:“不妨,我歇几个时辰即好。”意欲自行,胜邪哪里放心?直扶欧冶至舍,只觉自身浑身热气尽入殴冶左手,直冻得牙颤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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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欧余山即当今升山,在今浙江省湖州市东
【注2】檇(音醉)里在当今嘉兴、海宁之间
【住3】其时“公子”之称,意为“王公之子”,与后世泛称年轻男子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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