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惠兰
七、人生如梦
星期天早上七点不到,方怡家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头天晚上,她和金花两个人骂了半天DENNIS,又聊了许多RUTH生前的事和她俩各自的家事,直到早上六点多,两人才熬不住,睡了。电话响的时候,她俩才睡去不到一个小时。方怡没有接电话,闭着眼睛,就开始大骂。
“我肏你妈,DENNIS。你他妈的不得好死。”
金花虽是特别困倦,但方怡的骂声还是惊醒了她,把她从睡梦中的迷糊状态拉回现实。金花闭着眼睛,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个从前不骂人的方怡,居然出口就骂出这样的话,的确让金花吃惊。看来,人的天性都是一样:学好的困难,学坏的容易。再高尚的君子,被人惹急了,都骂得出最脏的话来。在金花眼里,方怡人很单纯、不懂世事,但她绝不是高尚的君子。不过,方怡才经她培训一天,就出口成章地说出这么脏的话,倒是让金花很感意外。
“我俩的语言天赋都很高,怪不得是好朋友。”金花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我昨天骂完人,还奇怪:原来,自己的英文并不差啊。”
“谁说你差了,你当时的话,可把我给震住了。要是我,想骂人,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合适的词儿。金花,我真是服了你。”方怡仍闭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
“我看你现在是青出于蓝了。闭上眼睛,就这么会骂人;要睁了眼睛,就没人骂得过你啦。”金花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电话又响了起来。方怡跳起来,抓过电话,就骂:“DENNIS,你个没良心的人,打电话来做什么?!”
方怡的话让金花笑着从床上坐起来,大声说:“方怡,你怎么跟DENNIS说中文哪?”
方怡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着急骂人,说出来的却是满口的中文。方怡有点儿为自己的糊涂生气,重重地挂上电话。可是,电话刚挂上,马上又响了起来。方怡气得不行,拿起来还没听,就狠狠地又挂了。正想上床去睡,但怕那个厚脸皮的DENNIS再拔过来,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电话线拔断。
“我让你打。打吧,打吧,打死你个老不死的,也没有人接。”方怡边上床边骂。连她自己也是奇怪,不知这两天哪根神经搭错了,特别想骂人。她每次骂DENNIS的时候,就感到RUTH并没有出车祸,而是被DENNIS害死的。
方怡心中的怒气很大,那种怒气不可名状,把她所有的睡意都带走了。她靠在床头,和金花说着自己对DENIIS的愤怒。说着说着,又说到RUTH和她交往的一些事情上来。说到伤情处,忍不住,眼睛又红了。
也不知说了多久,方怡才发现金花根本没有听她说话。金花一倒下,就睡得死死的,从来没有答应过方怡一句。金花实在累了,均匀的鼾声送出睡眠的香甜。看着金花睡觉的样子,方怡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金花很有节奏的鼾声就像从远处飘来的催眠曲,不知不觉,终于盖熄了方怡无以名状的怒火。跟着,瞌睡虫就爬进了她的双眼。
等她俩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两人饿得心头发慌,来不及做饭,就把昨天中午没吃的面条,在微波炉里热了热,三口两口就吞下了肚。
吃完面条,金花接上线,给金成日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晚上仍不回去,住方怡这里。金花放下话筒,电话就响起来。是一个美国女人的声音,找方怡。方怡接过电话,得知是RUTH教堂的人打来的。那人通知方怡说,RUTH的葬礼定于星期二上午十点,在“绿山坡”墓地举行。方怡问起RUTH哥哥的消息。那人说,RUTH的哥哥已经赶到圣路易斯。她还顺便告诉方怡,RUTH的女儿SUSAN也有人照顾,请方怡放心。
放下电话,方怡和金花都心情不好。从前,她俩很少想过死亡,觉得自己年轻,死亡是很遥远的事情。RUTH的突然离去让她们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人生的无常。活得好好的一个人,谁也不知道她的今天会怎样,明天会怎样。有没有后天,有没有未来。她们昨天晚上聊天时还在说起,从前读过毛主席写张思德的文章,里面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就在昨天,她俩还觉得老毛在说废话。谁不知道“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呀。可是今天,她俩明白“死人的事”不但经常发生,而且还会突然发生。RUTH死了,她俩只是伤心、难过,并没有去想她俩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RUTH这个人了。刚才的电话说起葬礼,她俩才突然反应过来,知道两天以后,RUTH就要和她们、和所有的人永别。这种事情一旦发生,谁也控制不住,也挽不回来。人的一生,真是没有多大意思。在生你争我夺,累死累活,却不知哪天就突然死了。亲人朋友为你难过几天,大哭几场,把你埋了,就又去忙各自的事情。可是你的一生,就从此完结了。你这个人,就从此不存在了。
那个电话之后,金花和方怡两个人,尽在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我来美国两年多了,现在掏钱买东西的时候,都还在乘以八。每次买菜,为了省钱,都不在一个店买齐,跑完‘中央’又去‘吉祥’。”方怡伤感地说。
“我也是。为了挣钱,连命都不要了。老板李红有时都看不下去,劝我一周别干七天,至少留一天来休息。别说,我打了两年多的工,这还是第一次连着两天没干活。”金花接过方怡的话,也伤感起来,“不仅每天过的日子连劳改都不如,家里的那个男人,过起来也没意思。要不是想着为了我姐,过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发疯了,也活不到今天。”
方怡从前以为金花万事要强,什么事情都能挺住。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才知道她嘴上说起话来轻松不在乎,其实内心是很痛苦的。方怡想劝金花,但她了解金花的性格,立即就觉得那是多余。
“方怡,咱去赌场玩。”金花突然说。
“好啊。美国的赌场我从没去过。我们上个假期去拉斯维加斯玩,住的宾馆底层就是赌场。我要去玩,小张不让,说要是能赢还行。可开赌场的人,是不会赔本的。”方怡无不遗憾地说。
“你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去一趟,再怎么节约,哪怕花个二三十块钱,也该去玩一玩的。更何况是老婆想过过赌瘾呢。”金花的语气,明显对方怡的老公小张不满。
听完金花的话,方怡想替小张辩解几句。可没等方怡开口,金花又说,
“方怡,别看你的男人脾气好,却是个自私狭隘的人。这种人,你和他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劝你,平常时时偷偷放些钱在自己卡上,以防万一。”
方怡原先想替小张辩解,听金花说个没完,便不再做声。心想:小张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坏。你偷偷寄钱给你姐,和我的情况不同。我从来做事光明正大,是不会去欺骗小张的。
金花也不再多说,开车直奔圣路易斯市区。到了赌船“PRESIDENT”,感到这里的老虎机出钱不多。车还没有停稳,就改变主意,掉头开往和这个赌船只有一河相隔的另一赌船“QUEEN。”
两只赌船隔河相望,分别停在密西西比河的两岸,看上去倒是颇有特色。方怡没去过赌场,心里有些害怕,到了地方迟迟不下车。金花笑了,告诉她,美国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赌场。她这才下了车,放眼望去,看到警车和警察到处都是。
赌场里乌烟瘴气,人声嘈杂。金花牵着方怡,经过无数的人群、牌桌和老虎机,走到里面一处无烟赌区。说是无烟赌区,可里面的烟味还是呛得人直想打喷嚏。方怡的眼泪都被呛出来了,但好不容易到了赌场,却也不想马上就走,只好忍着。金花领方怡转了一圈,在一个一分赌资的机子上教会她怎样玩,就去找了个“课托儿”赌资的机子,让方怡玩着。金花站在方怡身边,为她拿着装“钱”的纸杯。
人多机少。没多久,金花得到方怡旁边的一个机子。两人玩得高兴极了,每过一会儿,两个机子中的一个就会有“课托儿”掉下。那种掉钱的脆响,听起来着实愉快。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两人玩得天昏地暗,早把RUTH死去的伤悲,忘得一干二净了。
方怡生手沾财。玩了几个小时,已赢得两千多个“课托儿”。金花怕她又输了回去,催着她换钱走人。可方怡玩起了兴,虽被烟味呛得声音都哑了,就是不走。金花无法,答应开车再去位于ST.CHARLES的“HARRAHS”去赌个通宵,方怡这才极不情愿地跟着金花,走出了“QUEEN。”
“赌通宵我陪你,但话说在前面,这次只能赌一分的。”上车前,金花怕方怡又输回去,对方怡说。
“好,好,好。只要有得赌,一分就一分。”方怡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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