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恋人(八)
我是保送进的大学,第一年自动就拿二等奖学金,如今却被通报批评,搞了个沸沸洋洋。黄纸黑字的手写大字报在系门口贴了俩礼拜,感觉像把我们剥光了衣裳吊在那示众。估计党委老师们还没机会出国考察,否则把美国这边对待有侵童记录者那招借鉴回去,让我们抛头露面地上把电视,岂不是更绝?众多被捕的革命党人中,我海楠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在宿舍私自收藏观看淫秽物品”那几个字不偏不倚正在我脑袋上。从小到大我都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这次的事让我特抬不起头来,可心里越是觉得丢人丢到家了,表面上就越是装出一副“我不怕,嘿,我还就是看黄盘了,你拿我怎么着吧?”的无赖样子,把身边走过的那些男男女女马蜂蛰人一样鄙夷嘲讽的目光全都恶狠狠地给他们瞪回去。
杨芯蕊很快又交了一个男朋友,像她这样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男生的漂亮女孩,赶紧定个男朋友才能让日子过得简单清静些。那男生是她们院的学生会主席,人长得还凑合,在上大四,已经被保研了。我对他没什么敌意,虽然我觉得他还是配不上杨芯蕊,可至少比我这个臭名昭著的“五宿十二色狼”之首更适合她,我就是讨厌他一见老师就媚笑的那副太监样。
那场风波过去后我的性格好像有些变化,自己也说不清哪里变了,也许是话更少了。认识我的人说我越来越蔫,变成书呆子了,其实我虽然话少,心里头什么事都跟明镜似的。我决定考托考G,想毕业后出国换换环境,到了美国没人会知道我曾经“在宿舍私自收藏观看淫秽物品”,知道了也不会抓我,抓了我人家美国警察估计也不收。
和杨芯蕊分手后我对周围的女生都提不起兴趣。说实话,我们系里系外也很难再找出一个杨芯蕊那么漂亮的,何况我从十六岁起就喜欢上了杨芯蕊。直到大四那年,周之航把史歌带到我们宿舍。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准确地说,是认出了她右眼下面那粒红褐色的小痣。史歌其实不如杨芯蕊漂亮,却有一份说不清的美丽,也许因为她那时太小,才刚开始发育。杨芯蕊漂亮得耀眼,心思玲珑娇嫩得像朵蔷薇;而史歌就好像马路边那一丛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看着弱小怜人,却顽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给她算命时没跟她提起小时候一起玩捉迷藏的事,她也许早不记得了,谁能想到十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在大院里找找藏藏,而十年后我们又会在修道院里偶遇呢?
“走啊,Sister Rinehart住顶层那间。”史歌站在走廊尽头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跟着她来到这间光线不太足的卧室,里面躺着两个老太婆,想必其中一个就是我来给祝寿的寿星婆了。“Hi, Sister Rinehart, your birthday roses are here…look, they are so lovely and soooo beautiful…and you are such a lucky lady…”史歌笑眯眯地轻声对一位老太婆说道,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我把花和巧克力交到那老太婆的手中,跟她说了我朋友的姓名和他们的心意。我讲得很慢,可老太婆耳朵不太好,可能也有点糊涂,有几句话还是让史歌用她那温柔甜美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才明白过来。我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眼睛老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老太婆那稀稀落落根本盖不住头皮的几缕披肩白发,觉得皮肤上的疙瘩一片片地往外冒,有点待不住了。“你什么时候下班?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好不容易碰到个熟人。”我扭头问史歌。
“等Tracy一来我就可以走了,这个时间她就该到了。”史歌看了看表说。“不过吃饭就不用了,我得赶快回家,给我——给我未婚夫做饭。”
我心头一阵不悦,想象着史歌的这个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让她这么个应该用心呵护的女孩子出来给人做女佣,回家还要给他做饭。“他自己不会做饭吗?你们住一起?”我话一出口发现自己这样说不太礼貌,又补上了一句,“要不我们叫上他一起出来吃?我也挺想认识认识他的。”
“不不不,他不会来的。”史歌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脸上的神情竟有些慌张。沉默了片刻,她又低着头轻声解释说:“他也不让我给他做饭,是我自己想做好送到他家里去的。”
我莫名其妙地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史歌和她未婚夫并不住在一起。这时候史歌突然抬起头来,很紧张地盯着我说:“万一你见到他,千万别告诉他我在外面打工的事行吗?千万别说漏了!”
我觉得越来越奇怪,张着大嘴看着她,却不知道该不该问这里面的缘由。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是我想太多了,你又怎么可能见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