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迷五色,心空四象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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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月亮,甜月亮

(2010-02-05 11:14:49) 下一个


今晚的月亮好圆,大大的,低低的,挂在近处的天边。感觉有一丝甜津津的味道。

这个周五,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去镇上的酒吧喝酒、看球赛。我还沉浸在赤岩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赤岩是我一哥们,最近他的女朋友出事儿了。他的这个故事,不是关于颜色的,但听起来却好像跟颜色很有关联。

(一) 红

我叫赤岩,不过估计没多少人会注意我的名字,就连我女朋友紫雪,都叫我 Red Rock ,嘿嘿, Red Rock ,红岩,有点夸张是不是?好多人喜欢这么翻译,我已经懒得去纠正他们了,反正“红”和“赤”,本来就一回事嘛,不过“赤”听上去好像略微多点儿文化吧。对, Red Rock 是我的网名,套句俗话,人生是一场戏,社会是个大舞台,那我们这些演戏的,可不都得来个艺名什么的吗?网络 ID 就是我们的艺名。这年头,你可以没有你的真名实姓,却不能没个网名啊。

我喜欢那家叫 Blacky 的情人旅馆。 Black 是“黑色”的意思, Blacky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我家乡南京那条声名赫赫的“乌衣巷”。“乌”,也就是“黑”,略微多点儿文化的那种黑吧。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你知道的,连上小学的孩子都会背这首唐诗,因为它被选进小学语文课本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乌衣巷, Blacky …… Blacky ,乌衣巷……,纽约、布鲁克林桥边、一家不起眼的情人旅馆 — Blacky ……金陵、夫子庙西南、王谢堂前落魄的燕子 — 乌衣巷……真的,来回多念上几遍,我就真在这两者之间捉摸到了一些联系似的,觉得很亲切呢。

我承认我有点儿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其实我和紫雪经常做爱,只要感觉一来,我们就能做个天昏地暗。可是,像这样子的、见面就为了上床,而她又不是妓女、我也不是牛郎的情形,实属平生头一遭。我先前在网络视频上见过这位叫“ Blue( 蓝 ) ”的妹妹,但远没有这会儿面对面看得真切。

“可以叫你兰儿吗?空谷幽兰的兰”。这么问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正在一寸一寸地放松着。

兰儿是个很容易让男人放下心来的女子,很漂亮,有点儿柔弱,一头长长的黑发。第一眼我就看出了她和紫雪的不同。

紫雪更像一朵野玫瑰,充满激情,但兼具某种隐秘的不安定气息。好比是有人养了一头老虎或一条美女蛇当宠物,你说这宠物真能安心当宠物吗?当然,我这么说兴许有点儿过份,其实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和紫雪极度合拍,我们像两个联袂闯荡江湖的兄弟,泡吧、听爵士乐、到陌生的地方旅行、疯狂做爱……还从不给彼此累赘感。就像这一次,一开始紫雪还没兴趣呢,后来要不是她的推波助澜,我恐怕不会有机会这么近距离欣赏兰儿这样的陌生美女吧。而眼前这位兰儿,她可是真的惹人怜惜,如果是个没带伞的下雨天,我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把外套脱下来、并坚持为她披上。换了紫雪,她一定会甩甩头,拉着我在雨里飞奔的。兰儿!她轻易就能拨动男人某根脆弱的心弦。

我听见我那根弦轻轻地“咚”了一下。

“嗯,当然可以”,兰儿细声答应着。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也许我该说握住了她的柔夷,因为像“柔夷”这样的词语,天生就是为兰儿准备的,我平时根本就找不着机会用。

我温柔却坚决地拥她入怀,小心撩起她宝蓝色真丝长裙的下摆,我想要先确证一下,她的双腿是不是有我预料中那种丝滑的触感。

“她老公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林妹妹老婆也肯拿来交换?”当我的手得到极大满足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起那个叫“ White( 白 ) ”的男人来。

( 二 ) 紫

生命里到底有着怎样的哀愁?我要用怎样的寻欢作乐,才能一点一点地去抵消它?

我喜欢紫色,一种美丽的轻愁。“紫雪”这个名字,该是父母留给我的最贵重的遗产了。从小表弟就不叫我姐姐,不过我喜欢他喊我“紫雪”时的声音。“紫雪,帮我做功课”,“紫雪,洗碗”,“紫雪,……”,我知道舅舅还是心疼我的,要不然也许我只能在孤儿院里长大了。

奇怪!这个“白”,那次我在视频上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看对眼了。都说好奇心杀死一只猫,我倒想知道那是只什么样的猫,这么不经杀。

Red Rock 是个梦想成为大记者的小记者。那个周末的夜晚因为我来例假而变得无聊透顶, Red Rock 就拉我一起上某个情色网站遛达,这个臭家伙,自己干不了就非得去观摩别人怎么干,也真能抓紧时间学习的呀。

等着那些火辣图片逐张显示的功夫,不知怎么,我不小心按到了一个叫“交换舞伴”的区域。“八成是换妻”,我说,“真够前卫的”。当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不小心的一按,就此按岔了好几个人的人生轨道。

“哦,要是我来写一篇《在美华裔换妻实录》,你觉得会不会轰动?”想不到 Red Rock 的职业病发作起来就跟发神经似的,招呼都不打就开始了。

“轰动你个头”,我不客气地说,“你自己又没有换妻经历,你以为你问什么别人就愿意答什么吗?人家就算有那胆量,也不一定有那时间啊,有时间还不实打实地换去了,何必跟你这儿瞎罗嗦呢?要是一不小心再被你偷拍个照片什么的,那还不是自找麻烦吗?”

“我可以假装想要换妻,听听他们怎么说嘛”,有时候 Red Rock 的脾气还真跟岩石似的,固执得可以。他一下来了精神,专心致志地趴那儿找开采访对像了。

“你慢慢换吧”,我决定不打扰他,跑到客厅去看电视。十三频道正好在放一部经典老片, The Sheltering Sky( 《遮蔽的天空》 ) ,贝托鲁奇导演的,嗯,我记得这部片子,挺不错的,值得复习复习……

其实这家 Blacky 情人旅馆,倒挺像《遮蔽的天空》里那个北非豪华旅馆的,不是设施像,而是味道,味道像极了。一切都跟演戏似的,又像在做梦,我们四个人,在两个不同的房间,“交换舞伴”呢。就不知有没有一位《遮蔽的天空》里的老者,也独个儿坐在旅馆餐厅,冷眼打量着包括我们在内的男男女女。

一双上帝的眼睛。

面对白的时候,我居然有一丝羞涩,这在我跟 Red Rock 相处时,一百年都不会发生一回。

“你真名叫什么?”我好奇。我明白自己正在做一件破坏规则的事,所以心里已经作好了得不到回答的准备。

“肖白。不肖子的肖,白色的白”。

想不到这位高个儿直接了当地自报家门,连一秒钟都没停顿。“你呢?”他开始反问。

“紫雪。紫禁城的紫,六月飞雪的雪”。我不甘示弱。

“六月飞雪?够冤的呀你!”

“不肖子,呵呵,你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啊”。

说真的,我喜欢本身幽默的、或是懂得欣赏幽默的男人。真巧,这个肖白,他两样都占了。我开始有点后悔,一开始大家商量订房时间时,怎么就没要求多加两个钟点呢?

( 三 ) 白

今天周三,老板通知大家早上十点钟开 Group Meeting( 小组例会 ) ,今天有新进员工来报到,正好趁着开会跟大家认识一下。

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新进员工,她居然会是紫雪!其实,看到老板电子邮件里那个特别的英文名字 Purple( 紫 ) 时,我心里是动了一下的,可是,怎么可能就这么巧呢?

我是在从茶水间回办公室的走廊里,遇到紫雪的。

“肖白”,她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不可思议地大张着。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相信我在问这话时,一定有些声色俱厉,因为紫雪的眼睛里,突然水雾迷离,大有六月飞雪的架势。

虽然事隔半年多,虽然那天我和眼前这个一身浅紫套装的丫头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你来我往地谈心谈足四个小时,可是,可是……何况蓝鸢已经怀孕了,我该不该把紫雪跟我成了同事的事情告诉蓝鸢呢?唉!这该死的纽约城,都小成“麻雀”了!

“我原来的公司倒闭了,我重新找工作,就找到这里来了。要是知道你在这里,我,我……”,紫雪说不下去了,抬头时完全没有了半年多前那四个钟头里的明快和神采飞扬。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走吧,开会去,下了班我请你吃晚饭”,我领着紫雪往会议室方向走。

下班前我给蓝鸢打电话,告诉她晚上我要在实验室加班,晚饭不回家吃了,老板会买披萨给大家。我隐隐觉得这个谎撒得有些不妥当,可是,在我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前,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了。

连我自己都惊讶,我竟然还记得那次紫雪说过她喜欢吃湘菜。正巧公司旁边新开了一家湘菜馆,当我带着紫雪踏进“毛家湾”时,我看见紫雪的大眼睛里闪出了笑意,而我的心居然也不争气地跟着雀跃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紫雪有些沉默。“别光盯着酸豆角肉末,也吃点别的啊”,我舀了一大勺板粟红烧排骨到紫雪面前的碟子里,忍不住打趣她:“你今天怎么这么乖?上次可是伶牙利齿的哟……”。

“去你的,不肖子!”紫雪终于开始回魂了。

“你那个红牌男朋友最近怎么样了?”迂回了半天,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到了我最最关心的问题。

“还那样啊,为早日出名而努力奋斗”。

“没再拉着你换东换西了吧?”

“没有。其实他上次是想写篇报道而已,不是真要换妻的,可……”。

“ What( 什么 ) ?”我急得用英语大声吼了一下,“记者?写报道?我的天哪!”

“没有没有,他后来没写那篇报道,真要写的话,他也会用化名的……”,紫雪赶紧安抚我。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为什么他又不写了呢?不是取得第一手资料了吗?”我的语气不免有点酸酸的。

“因为他…他告诉我他真的换了,而我…我和你,我们只是聊了大半天而已啊”。

紫雪男友的这个答案并不能令我满意。我沉吟了一下,问:“你们还没有打算结婚吗?”

“他倒是曾经有过这个想法,可是,我不想。男女之间,最残忍的相处形式就是婚姻了。结婚肯定是绝版浪漫的终结,或迟或早。我可还没流浪够呢……”,紫雪像是在发表独立宣言似的,眼角眉梢尽是叛逆。

嗨,这个小姑娘,说起不婚来还一套一套的,看着性格挺外向、开朗的,怎么结个婚还怕成这样啦?

我还记得上回紫雪说过,她小时候父母出车祸双亡,她是寄人篱下长大的,也许她的想法跟她的身世有关系吧。唉!其实我的经历,倒跟紫雪有几分相像呢。

“以茶代酒,敬你一下”,我深深看了紫雪一眼,有些心疼她,“干杯,以后我们要做同事了”,我不知道紫雪有没有察觉到、说这话时我眼里流露出的欣喜和期盼。

()

我怀念那个叫“红岩”的男人,倒不是因为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精子提供者,而是因为,他是这辈子把我的名字叫得最动听的男人。

平时肖白总是“蓝鸢,蓝鸢”地叫我,可红岩叫我“兰儿”,“空谷幽兰的兰”,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柔情、怜惜,还有疼爱、呵护……。这听起来多少有点儿不可思议,要知道,那可是两个素不相干的男女的第一次、应该也是唯一一次的见面,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会那么珍惜我,那样轻怜蜜爱,好像我是他苦苦寻觅了许多年的梦中情人。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什么的,陌生人之间看一眼就能产生感情,这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我爱肖白,非常非常地爱他。肖白很不容易,从小吃了不少苦。五岁时肖白的父亲因为经济问题进了监狱,母亲守不住,离婚后带着肖白改嫁了,继父又一直对他很凶……。十七年以后,肖白见到刑满释放的父亲,苍老、多病、目光躲闪……那次见面之后,肖白再也没有过跟父亲见面的欲望。也许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个几乎完全是陌生人的父亲相处吧。可是,两年不到,肖白听到了父亲死于肝癌晚期的消息,他这才像突然从一场梦魇里挣脱出来似的,懊悔不迭。

我曾经私底下对自己发誓,一定要让肖白幸福,我要他认识我、跟我结婚以后的日子,过得比谁都幸福。可是,肖白的苦难似乎还没完。

我们俩都是喜欢孩子的人,但结婚那么多年,我们却一直要不上孩子。那次从医生那儿拿到检查报告,肖白的手都抖了,他劝我跟他离婚,重觅幸福。“不,我的幸福在你,不在有没有孩子”,我哭了起来。医生的检查报告上说,肖白是名不育者。可我怎么会为了这个理由离开他呢?

White & Blue(白和蓝)的网名出现在网上换妻俱乐部里之前,我们真的是反反复复了好一阵子的。我说去领养一个孩子吧,可肖白却想要一个我的孩子。有一天我在网上闲逛,读到一篇有关换妻的文章。一道闪电似的,我一下子有了主意。找一对长相好、智商不低的夫妇换妻!上苍垂怜我们的话,我也许就能怀上个孩子了。而且,肖白……他跟别的女人做爱后,心里会不会多少平衡一些呢?我知道肖白他爱我,不过,男人再大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生一个别的男人的孩子,一定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吧。

网上的换妻经历并不顺利,最难的是,我们明明对换妻游戏没有兴趣,却得装出行家里手的样子。遇到红岩他们的时候,我们正准备打退堂鼓呢。

一开始是他们的网名吸引了我们,Red Rock & Purple(红岩与紫色),多好听的名字呀。我想那也是一种缘份吧,我们在网上聊了起来,后来又另开了一间聊天室深谈,再后来,我们通过网络视频见了面,那个叫Purple的女孩子,嘴唇蛮像安吉丽娜.茱莉的,有点儿野性,笑起来倒很可爱。红岩看上去像个艺术家或诗人,气质不错。

其实最险的一幕是在那家旅馆的床上、当红岩拿出避孕套的时候,我说,我有服长效口服避孕药,就不用套子了吧。那会儿我的心“怦怦”直跳,擂鼓似的。红岩犹豫了一下,还是依了我。“你刚才脸红的样子好可爱”,他轻轻咬着我的耳垂说。

一定是老天听到了我的祈祷,那次以后,我真的有孕了!从此我们再没有去过网上那个“交换舞伴”俱乐部,同红岩那一对,也再没联系过。这是我们四个人当初的约定,每种游戏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违反规则并不见得是件好玩的事儿,这我们都理解。

只是有些时候,譬如说肖白在公司加班的夜晚,当我把手放在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上时,我会想念那个仅有半日之缘的男人……

 

() 红紫白蓝

我已经沿着这片住宅区走了N圈了。当我决定结束这趟漫长的散步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我打开手机,拨了赤岩的电话,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反正是周末,时间上我们可以奢侈一点。

“不,还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吗?”赤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闷。

车在夜色里开了近两个小时。赤岩一边开车,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话。他好像并不是要告诉我一个结局,而是在对他自己交待着些什么。

我慢慢从他的絮语中听出了些端睨。肖白跟紫雪,后来不知怎的越走越拢,有一晚他们到那家Blacky情人旅馆去、完成他们本该上回做却没做的好事……尾随而至的蓝鸢,一个有严重孕期抑郁症的失魂女,颤抖着手、对他们开了枪……

车子果然停在Blacky门口。

“我今天去医院看了兰儿,你知道她告诉我什么吗?”赤岩似乎并不愿意走进旅馆去,他靠在Blacky外面的墙上狠狠地抽着烟,“兰儿说,紫雪对着枪口,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当时她听不懂的话,– ”。

“她说什么?”我几乎惊恐起来。

她说 --

“我看见上帝的眼睛了!”

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还好,我也听不懂紫雪的遗言。对于自己不懂的怪话,人们常常假装没听见。我并不例外。

可是,我却看见了赤岩的眼睛。他的眼睛,正瞪视着天心的那轮满月,说不清是仇恨还是悔恨。过了一会儿,他的眼光逐渐柔和下来,也不知道这回他又是在对谁说着话:“我家住在文德桥堍,再拐两个弯,就是乌衣巷了……吃过晚饭我们就跑到乌衣巷去玩,比谁捉的萤火虫多……我们还一起唱童谣:苦月亮,甜月亮,天上挂,亮晃晃。小囡囡,都不哭,老婆婆,搭天梯,摘个月亮囡囡玩……你看,今晚这月亮……可真像小时候我在乌衣巷看到的那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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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大漠长河 回复 悄悄话 月亮又圆了,又读了这篇一遍,裹着一缕苦涩去梦中了。。。
酸豆汁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木愉的评论:

木愉兄过奖,小说我哪有什么创作特色,纯粹摸索中:)
木愉 回复 悄悄话 这篇小说是最能体现豆汁创作特色的小说。之所以这样说,是基于这样的看法。豆汁擅长散文,而这一篇发挥了豆汁散文的精神-无论是诙谐的语气还是华丽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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