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最经典的故事就是小时候听外婆讲的那一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叫老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叫老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一年中最惬意的天气莫过于眼下,由秋向冬渐转的间隙,所谓的“已凉天气未寒时”。这样的天气可以做些什么呢?睡懒觉,读闲书,品茗,黄昏时分浅酌几杯,看层林尽染的远山慢慢暗下去,看华灯初上,听秋虫的残唱将秋水叫寒,找老友来灯下对奕,感觉一早一晚、风过处身上着实的凉意,拥著丝的或棉的薄衾,躺在床上,随意想些什么、却并不急著入梦……这种时候去赚钱忙碌未免太浪费,平白辜负了眼前转瞬即逝的良辰美景、好天良月。倒不如去经典的故事里寻一寻远山古寺,访一访隐者高僧吧。
那个周末的早晨下着雨,远山近水一径地苍翠著、氲氤著,怎么看都是一幅含情脉脉的黛青水墨画。在去纽约上州“庄严寺”的路上,古典的秋雨无意中打开了记忆里遗落在家乡的那一把湿漉漉的油纸伞,伞下是我童年的小伙伴瑶,邀我一起雨中游虞山。我们探访的是虞山北麓的古庙,叫“兴福寺”。或许你从未听说过这个“兴福寺”,但是你一定读过唐代诗人常建那首名作《题破山寺后禅院》吧:“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唐朝的这座“破山寺”,即是今朝的“兴福寺”。
“兴福寺”内还存著宋代大书法家米芾的真迹,我是曾有幸瞻看过的,后来听说是珍稀文物,被庙里的和尚们小心收起来了,轻易不示人。“兴福寺”后面有个“帘珠洞”,一下雨水瀑轻扬,甚有清幽之趣,当地人都挑雨后去逛,不是没有道理的。
后来瑶去了加拿大,怀孕的时候想吃很多种家乡风味,莼菜、茭白之类的,她先生居然都一一替她觅到了。唯独她嘴馋“兴福寺”的素饺面,却怎么也复制不出来。当时才人民币两角钱一汤碗的素面,软硬适度的香葱素油面条上面,满满地盖著素鸡、油面筋、油焖笋、金针菜、香菇、木耳……,“兴福寺”后山是大片竹林,所以素饺头里的竹笋,就产自寺里的竹园。那时候去庙里吃碗素面是稀松平常的事,从没有放在心上过,也只有过了这么多年,在去国经年的客梦里,我们才最终了悟了当初看似平凡的那份珍贵。
和“兴福寺”相比,家乡附近的另一座古刹“寒山寺”要有名得多了。不过寒山钟声似乎更适宜冬季去聆听。冻得发白的青石板路,古人夜泊枫桥的遗韵,一声声的梵呗禅唱……,伴著远远近近杳杳的晚钟,其境之沉寂似乎跟冬的意韵更接近些。
一直认为写得最好的赏秋文章当推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属于老北平的秋的韵味让他写到了十足。秋天曾去北京香山看红叶,看到的是另一番秋的味道,属于现代的那种。郁达夫的秋,也许要去平实的北方家居生活里才能寻见端倪的。至于古人的诗作,则要数唐代诗人王维的作品,最得秋的个中三昧。秋天本来就是寂寞的,清寂却并不肃杀。王维即摩诘居士,晚年长斋奉佛,对于秋的清幽寂辽,是体味到了十二分的。
不知你有没有体验过古人“细雨骑驴入剑门”的那种飘逸出尘的心情?那天清晨,当我们穿过色彩绚烂而本质清幽的秋境,慢慢走近庄严寺的时候,心里面倒的的确确有了这种感觉。山寺前的林子红黄橙绿地鲜活著,每片树叶上都挂满晶亮的水珠,仿佛正诉说著透明的忧郁和绵长的秋思,让人好一阵恍惚。王维笔下的“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媛”,“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的况味以及郁达夫心底的秋的悲凉、秋的深沉,似乎都在这异乡的秋日里复活了。
如果哪一年的秋天你在北京,记得一定要去听听潭柘寺的钟声、去逛逛皇城根儿的大小胡同,再来跟这纽约的秋比一比,看是否有几分相似。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不知那烟雨中的古寺,是不是也有小和尚要老和尚讲故事。
(2005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