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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

(2018-08-07 08:51:32) 下一个

傍晚,在菜园里摘了豆角,西红柿,还有一只青椒。菜种得太密,黄瓜,南瓜和豆角的叶子长得特别茂盛,全都毛绒绒地纠缠在一起,一片比巴掌还大的叶子上趴着三只瓢虫,背部圆润光滑,好像闪着幽暗的荧光。穿短袖短裤进去摘豆角,胳膊和腿会被叶子上的小毛刺扎得又痒又疼,可是穿长袖衣裤又太热。没风,闷热,一会儿就开始冒汗。下午在加油站加油,已经四点半了,阳光并没有直射,可是露在外面的胳膊还是被晒得发疼,火辣辣的,灼烧得烫人。

纽约晚上八点,青岛正是早晨。也是高温的天气,热空气里带着厚重的水份,海上的风吹到陆地上,把热粘在人身上,气压低得让人透不过气。

我跟妈妈说话,她不用视频,我们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她隔几分钟就问一遍,“现在忙吗?“ 我跟她聊她的几个老朋友的情况,告诉她郭大夫回老家住进养老院,爸爸的学生七月回母校去参加一个材料学人的会议,很多他们过去的同事学生都从世界各地赶回去聚会。妈妈听了,说没有认识的人了,老一辈的人很多都不在人世了,年轻的都不认识了。

夏天,各种学术会议和讲习班仍然在各个城市举办,人每年一茬一茬地更换。现在的七月八月跟三十年前的七月八月一样,什么都没改变。风的热度,空气的湿度也都一样。走向海边的沙土路没有了,现在变成了漂亮的柏油马路,开着白色黄色野花的小山坡也没了,海边盖满了高楼,住着我们不认识的人。人们像从前一样在海边散步,他们还在广场跳舞唱歌,有一次我还看见有人拉手风琴,现在的年青人谁还拉手风琴呢。我看见自己在中午的树荫下走着,因为热和潮湿而感到疲惫。校园里静悄悄的,在山坡上就可以看见远处的海,要仔细辨认才能从一片茫然的灰蓝色中分出海与天的分界线。

妈妈,纽约的夏天也热,可多数的傍晚都是凉爽的,不像在海边,连夜晚也是粘热的。我下班回家给孩子做饭吃,做了葱姜龙虾和排骨就会想到你。我把龙虾一块一块夹到你碗里,你低着头吃,第二天再问你,你却说没吃过。那时我们老是愁苦老是流泪。现在你茫然快乐着,可是我却不能做饭给你吃。妈妈,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我们争吵,又互相惦记,有时也彼此怨恨,你的尖利扎伤我,我有时甚至怀疑你是不是爱过我。你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我顺从你,从来不敢跟你顶嘴,直到我觉得你变成一个孩子,而我必须要像个大人为你负责,我才开始跟你争执。我被痛苦折磨,但是,当我想起那些海边一起散步的夏天的傍晚,亮得晃眼的冬天的阳光,等公交车时被大风吹起来的头发,我的心就水汪汪地饱涨起来。我打开四楼的窗子,看见你沿着林荫小路走来,远远地向我晃动着手里新买的绒毛兔子,在我们如今的孤独里,也深藏着许多活泼的日子。

在这个夏夜,邻居家在后院的游泳池边上放着投影电影,含混的说话的声音从夜色里传过来。我把灯关掉,窗帘拉开,夜就扑面而来了。月色很淡,对面人家的灯光,隔着树梢像一只眼睛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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