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我老人家还是一个愤怒文学女青年的时候,由于我的别人谁也闹不明白我自己更是稀里糊涂的和逻辑现实以及世俗理想都不沾边的区里拐弯没头没脑的另类思维,我在大学里就树立了毕业之后要做一个自由的浪漫打工女光棍的理想,一个仗剑江湖,飞来飘去的独行女侠,这样的结果,当然是毕业分配惨不忍睹,被打回原籍。我呢,去那个跟我的专业八棍子打不着边的单位意意思思地报了个到,就拎着我的破皮箱行走江湖去了。
我的江湖第一站就在我家乡附近,当时那里在修一个相当大的水电站,呼噜噜一下子来了成百个老外,国籍计有德国法国意大利,还有什么巴基斯坦印度小日本等等。水电站工地离我家很远,交通特别不方便。那时候工地的老外们都住在城里,一人开着一台车,来来往往相当神气。周围有人给我出主意叫我去市中心那间老外们经常出入的酒吧,跟他们套套近乎,好了说不定立马能找到一份工作,不好也至少能搭个顺风车。我老人家,当年的愤怒文学女青年捡了个周六晚上就跑去了。结果运气不大好,没碰上管事的人,倒是搭车的事情,可以做多项选择。其中最热情的是一个老头,满口答应帮我联系工作,而且约我第二天8点钟在桥头见面,继续详谈。
后来我搭一个当地供货商的车到了水电工地,并且立刻跟他们签了合同,在工地上又见到那个老头。老头追上来问我:你那天怎么没来?你放我鸽子哈。——原来他说的是晚上八点。
再后来,知道这老头是个老花花公子。呵呵,幸亏愤怒文学女青年以为凡是50岁以上的男人对待她都应该像父亲对待女儿——在我的概念里老爸似乎没理由晚上8点才带女儿出门逛街的——否则,谁知道呢。
在水电站混了一年,那个“饮食男女”的地方,觉得实在不象是能够仗剑的江湖,于是自由女光棍我又跑回到广州。在广州的头一年确实很惨,没有亲戚,同学在单位都只混个脸熟而已,自身难保,不要谈帮忙。那年春节,失业了几个月没找到工作,积蓄见底,春节没钱回家不说,连吃饭都够呛。突然想起以前认识的几个厂长经理,打电话过去假意拜年,其实想问问人家有没有可能给安排一碗饭吃,那边倒也爽快,立刻约我出去吃饭(是吃晚饭,不是饭碗),见面的时候,其中一位还塞给我一个红包。吃完饭他们送我回家,没塞红包的那位一定怂恿塞红包的那位到我家里坐坐,看看小过家里还需要什么。而他本人因为还有公务,所以很遗憾不能奉陪。于是我把塞红包的某某厂长领到我那间狭窄的小房间,我们两个人在那儿尴尴尬尬地坐了十来分钟,我的同屋回家了。
现在我还能想起某某厂长带点醉意的脸:微红而发亮,眼睛里有点胆怯,有点犹豫,却也有点决心。很难说那天晚上同屋没有及时回家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过现在回头想,他真不是什么坏人,也许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有点普通人的小心思和小欲望,一个中年男人对于一个年轻女人的想法。那天他回去的路上大概在想:妈的,居然被个黄毛小丫头耍了!那个红包里大概包了两百块钱,具体数目我忘了——当然伦理专家们会说:你当初拿人家红包的时候没想过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吗?——好在我现在早就不是愤怒文学女青年,也不是什么自由浪漫打工女光棍,这种伦理傻瓜我是不会去跟他们理论的。
还是在广州,几个朋友混得很熟,其中一个要好的女朋友,老公跟我是老乡,熟了,我跟他们互相也口无遮拦,开玩笑叫他“老情人”。这一年情人节,女朋友出差在外,我接到老情人的电话,问我有无安排,我倒是想有安排,无奈那个应该安排的人没安排我,就顺口说你陪我过情人节啦。那边果然说好,约定几点来接,上了他的摩托,说是去吃饭,车到某处,突然翻了。老情人从地上爬起来,很奇怪地念叨着我的女朋友他的妻子的名字,说是老婆有精神感应,不让他做坏事——呵呵,说实话,我是过了好几年才回味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
————————
人家都说年青时候的经历是财富,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这么想,文青年代我的梦想莫过于在我40岁的时候,成为一个历经沧桑的成熟女人。我如今离这个年龄已经很近了,却仍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真的成熟,那些经历,偶尔想起,不过让自己觉得难过——最糟糕的是,我至今连为什么会难过都闹不明白。在我的故事里,没有奸杀和流血,甚至连流泪的场景都相当罕见,但是我仍然为当年那个傻头傻脑的自己难过:就像一个孩子看着自己手里抱着的那个美丽的布娃娃一点一点在变形,衣服肮脏了,头发乱了,脸部也萎缩了——原来她一直是抱着一个破旧的拖把在做梦啊!而周围的人,因为早就看见了那个拖把,所以嘲笑她的痴颠,更多的人则认为她不过是在装B,谁叫她根本不是孩子呢?——原来连我的关于孩子和拖把的认识都不过是一厢情愿。
在我快到40岁,应该成熟的年龄,我突然发现自己周围还有不少抱着拖把做梦的人,按理说,我应该对他们有更多的理解和怜悯,而事实是:我对他们的嘲笑的声浪并不比其他人低多少,虽然我在发出笑声的同时心底打了一个寒颤, 不过一个寒颤又能够说明和改变什么呢?难道因为我对自己的猥琐和冷酷有所认识我就不猥琐而冷酷了吗?
在我快到40岁,应该成熟的年龄,我越来越怀疑,当年的那个德国老头也好,某某厂长也好,朋友的老公也好,其实都曾经抱着一把拖把做过梦,只不过在我碰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就醒过来,在成人的游戏里,莫过于把一个个娃娃变成拖把更让人感到成功和快意了。
在我快到40岁,应该成熟的年龄,这时候我早已经放下了拖把,人家都说这时候的我才真正找到了自己,但是我,多么希望,那个拖把仍然是一个漂亮的娃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