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 denn FFN
我刚刚拨通电话,对方就接听了。
“Na,denn, FFN。”那个男人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结巴。
我愣了一下。这样的开头词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坐在我对面的录音师也抬起头来望着我。
“Na,denn, FFN。” 男人又说。这一回流畅多了。
“您是施密特先生吗?”我定定神,一本正经地问。
“哦,”男声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球,一下子松散下来。“我就是。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
“我是下萨克森州交通部。”我说:“您知道,最近铁路公司的火车司机罢工,很多旅客滞留在火车站。我们需要寻找一批义务工作人员,用自己的私家车把这些旅客运送到他们的目的地。”
“交通部?”男人怀疑地重复了一句,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他的声音又紧张起来。
“我们在电话本上查到的。”我说。
“嗯,好吧。”看来他相信了:“叫我去接送旅客可以,你们负汽油钱和我的人工费吗?”
“我们是政府部门,您就当是做好事啦。”我说:“再说,谁都有违反交通规则的时候,对吧?”
男人沉默了一下,忍耐地说:“对不起,我要上班,没时间。”
“没关系啊,您下班之后也可以的。” 我厚脸皮地说:“这样吧,我把您排在明天晚上六点到十点这个时段。就这样定了...”
“等等,等等”,男人高声打断我:“你们至少应该负我油钱吧?”
“嗯,按照规定我们不能支付油钱,”我望着录音师点点头,他抿着嘴朝我笑。“这样吧,您可以向旅客出售饮料什么的,算是一种补偿。”我假装诚恳地建议道。
“这样啊...”男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们可不可以规定每个乘客都必须购买饮料?”
“很抱歉,我们不能这么办。不过我们可以给您点别的好处,比方说给您两次免费闯红灯的机会。”这是早就编好的台词,所以我说得非常顺溜。
那边再次沉默了。这个男人有点奇怪,他不象我以前电话上接触过的任何人。不过这样的情况对于我们的节目是有利的,听众的口味越来越挑剔,就拿我们这个节目来说,节目内容是由我假装成各种身份打电话给一些人,告诉他们一些不合情理的事情,这样来激怒他们,引发他们的各种反应,让听众发笑。这个节目不但要有不断更新的话题,还需要找到不同性格的接听电话者,如果被我们捉弄的人每次反应都一样,即便话题新鲜,听众也很快会感到乏味,那我们电台的收听率就会下降。
“免费闯红灯没什么意思,”男人开口了:“我不大喜欢闯红灯。不如免费乱停车怎么样?”
录音师忍着笑对着我指指手表。
“那不行,”我一字一顿地说,尽量显得很轻松:“因为这里是FFN疯狂电话节目。”
出乎我意外的是,我并没有听到对方如释重负的笑声。那个男人第四次沉默了。
我看了录音师一眼,他也正看着我。
这时候,那个男人突然说话了:“你说你是FFN?”他急切地问。
“是的,FFN疯狂电话,我是梯米。”
“梯米?”他期期艾艾地问:“那,那,那你跟弗兰是同事啰?”
“Na denn FFN的弗兰。”他补充道。
“是的,不过我们属于不同的节目组。”我警惕地回答。弗兰的节目组最近在做一个电话游戏,他们从电话簿上随便挑选一个号码打过去,只要对方接听电话的时候以“na denn FFN”开头,就可以得到电台赠送的二十万欧元。
“我说了na denn FFN的,”男人急切得又开始结巴起来:“你们都是一个电台的,不是吗?”
“您做得很对,斯密特先生,”我说:“可是这一次不能算。我是另外一个节目组的...”
“可是你们是一个电台的呀,”他打断我
“我怎么跟您解释呢?”我耐着性子回答:“我是疯狂电话节目组,弗兰是有奖电话节目组,我们节目的内容不一样,所以我没办法帮您。”在我对面,录音师笑嘻嘻地抄着手。我朝他作了个鬼脸。
“是这样?是这样...”那个男人象在自言自语。
录音师朝我做了个挂电话的手势。
“那么,”我刚刚开口,男人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让我和录音师都打了个寒颤。我们两个对望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男人的笑声渐渐低下来,变成一阵抽泣一样的呜咽声。录音师又朝我做了个挂电话的手势。
“斯密特先生,”我有点紧张,嗓子发干:“今天的二十万欧元还没有送出去,就是说,您还有机会...”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他虚弱地嘟嘟囔囔地说,显然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特地把电话号码登记了...那么多广告电话...以前都没有的...”
“施密特先生...”
“我特地请了假在家等电话的,”他说。
“很抱歉,斯密特先生”我又说:“我刚才说过,今天的二十万欧元还没有送出去,您还有机会的。”
“您和弗兰关系怎么样?”男人象梦醒了一样,突然问我。
“还好,”我犹豫地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说得那么谦卑,不能不让我起疑心。
“您把我的电话号码给弗兰,让弗兰打我的电话,”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那二十万欧元我们三个人平分,好不好?”
录音师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不行。”我赶快说:“我不能这么干。”
“你有同事在旁边是吗?”男人警觉地问:“那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分。只要弗兰打电话给我,我请了一周的假...”
这时录音师拿起另一个电话机,果断地插话说:“对不起梯米,有紧急电话进来。”
“对不起,斯密特先生,我要收线了。祝你好运。”我感激地朝录音师点点头,飞快放下电话。
录音师把录音带取出来递给我:“他妈的,”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白费了半天功夫。”
我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瘫坐在椅子上。
“可怜的人。”辛蒂说,她坐在沙发的一头,正在埋头处理一大筐晾干了的衣物,她把它们压平折好之后,分成无数的小堆,沙发上茶几上都摆满了。
“是挺可怜的。”我在躺椅上伸展开身体,拿过电视报来看。
“他可能有点神经病。”我说,打了个哈欠,“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其实他的主意并不坏,”辛蒂隔了一会儿说。
我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假设弗兰真的原意的话。”,辛蒂补充说,仍然埋着头。
“你什么意思?”我不相信地问。
“我是说,不一定要让弗兰打斯密特的电话,” 她从衣服堆里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二十万,不少钱哪!”她小声说。
我有点坐不住了:“辛蒂,”我从躺椅上直起身来,把头凑到她跟前:“你没事吧?”
“没事。”她不耐烦地说:“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当真干什么!”
我仔细地看着她,但是她还是埋着头,把两只小孩的袜子归在一起。
我只好又躺回原来的形状,然后随手按开了电视。
“就算三个人分,每个人可以分六万多呢。”辛蒂又说。
我没有出声。新闻里说:火车司机还要继续罢工。工会提出的条件是工资提升百分之三十。
“六万块钱,够换房顶用的吧?” 辛蒂自顾自地继续说。
如果我的工资涨百分之三十,那是多少?其实百分之十也就不错了...
“二十万的话,那我们就存一半在银行,给三个孩子将来做上大学的费用。另一半可以把房子完全翻修一次…”
“你嫌我挣钱少了是不是?”我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辛蒂惊讶地看着我,“我说了这话吗?”她的脸都涨红了。
“那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辛蒂把桌子上和沙发上折好的衣服又收回盆子里去,站起身来:“你才是什么意思呢。”她愤怒地说,端着盆子上楼去了,把门摔得很响。
我换了几个频道。到处都在播火车司机罢工,旅客滞留在火车站。
我把电视关掉,走到楼上去。
辛蒂正蹲在衣柜面前,把盆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放进柜子里去。我一站到她的身后, 她的动作立刻夸张地加大了幅度。
“明天,”我说,“明天我去买六合彩。有一种合成六合彩,据说中奖机会还不错。”
辛蒂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来,又端着盆子下楼去了。
第二天我上班的时候,接到辛蒂打来的电话。
“不要买什么合成六合彩了,”她说:“都是骗人的。”
- “再说,我们也没有发财的命。” 她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