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冰儿来电话。随便扯了好些话题。忽然的,问起我从前同学的情况。一个个儿挨个儿数,漏了好些人。提醒她吧,迷迷糊糊的,谁也对不上谁。就一个劲儿的纳闷儿,怎么了这是,贵人多忘事啊。
然后就问我某人的近况。不是我故意打岔,真是半晌儿愣没听明白她在说谁。什么新啊旧啊干啊湿啊的。迟钝了好半天,才忽然明白,她究竟是在说那么久远的一个人。心里半个涟漪都不再起。平淡说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偶然从网上看到几张照片,显得老了。
冰儿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最早认识的新生。自那个时候,她就很新潮,乍一见她还以为是哪里回来的华侨,或是台胞呢。一身的青春,挡不住的朝气。私底下听说她的英语特棒,还特别爱跳舞。
其实冰儿和我不是一路的人,至于怎么就成了朋友,我自己也奇怪。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不爱上早操,早自习,甚至不爱上头一两节课。更不爱上无聊的班会之类的浪费时间的课。还有,就是,都自以为英语还可以,看不大上新考进学校里来的同学的英语。有一阵子,我们两个竟然成了一起逃课的伙伴。大早上起来的,就一块儿跑到日坛去打羽毛球。要么下午早早开溜,混进友谊商店去跟老外练口语。有一阵子,师范学院老师来实习,我表姐的男朋友也在其中。冰儿和我还开小差,跑去表姐学校听外教的讲座。还是准表姐夫给班主任打的马虎眼呢。
但是,我就是不喜欢和冰儿逛街。她也太能花钱了。成天的,净是逛秀水街。我烦也烦死了。要么就是进发廊,恨不得一个礼拜的进一次,还嫌不够。学校离美术馆近,我老想去看展览,她老是要去东四的衣服摊儿。好不容易有一回,被我拉着去了文化宫,看一位日本漫画家的画展,她才进门儿没一会儿就跑没了。气得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找她出游。
冰儿脑子很灵光。高一的时候,英文课读“百万英镑”,老师问说,要是你得了这么些钱要干什么用去。大家起来一个个的都数落怎么花钱,连我自己也不例外。冰儿站起来却说,1/3零花,剩下的投资赚更多的零花钱。那还是80年代末,十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有投资这个概念啊。我不得不服她的头脑。
那个时候,我的周围有个圈子,冰儿也在其中,但是大部分人却又跟她不大熟。冰二太懒散,派对太多,花活儿太多,跟大部分考进来的一心向学的老老实实同学不太有共鸣。圈子里棒子和老心儿都是和我相熟的。我这人比较木,一直无知无觉。冰儿跟我飚在一处,却原来是为了接近棒子。怎奈棒子的心意全然不在她身上。老心儿那么个不言不语的家伙,却原来也是有心眼儿的,跟我说得来,却原来是为了接近冰儿。唉,等我终于弄明白其中关键,都已经是几败俱伤了。
冰儿高二的时候转学走了。我记得她走前的那个黄昏,拉着我沿了建国门大街一直地走了很久。她才明明白白告诉我那许多事情。一直以为她糊里糊涂的,却原来什么都一清二楚的。就我,从头到尾地犯傻来者。我才知道,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冰儿,心里原来也有那么多事儿。
冰儿也挺早就出来了。落脚在西南部。刚来的时候打电话,每打一次都害得我几天睡不好觉。觉得她太能玩儿了,太疯了。老是替她担心。不过,她倒还真没有换过男朋友。毕业以后,还就真嫁给了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倒也踏踏实实过了一段好日子。跟我一样,一儿一女。两人都算是高薪阶层,买了房子,挺红火的。
本来大家就都忙,联络并不频繁。好一段日子没有消息,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等到某日冰儿来电话,却说要离婚呢。着实吓了我一跳。拖了好一段日子,分分合合,本来还劝她有什么问题两人好好work it out, 为了孩子,努把力。这回来电话,手续是终于办完了。
说到这一向,她的挣扎,让我又一次佩服她。一个人,挑了一个家,带了两个孩子,又要为了换工作再去充电考证书上课,不容易。赶上经济不景气,一个人竟然还再去打了一份零工。听着我都累。冰儿知道怎么对得起自己。依然的,发廊照进,美容照做,gym照去,钢琴照学,party召开,帮俑照请。我真也不知道,她哪里有时间睡觉。那么大的精神头儿。
放下电话,又一次为冰儿失神了一阵子。但是想到她自己那么有活力,那么积极地活着,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