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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货

(2022-08-25 08:36:27) 下一个

早先里,六、七十年代,大家也过年,也办年货,也办得高高兴兴的,虽然东西不太多。一家人家买块肉,买条鱼,再买个鸡啊鸭啊猪头啊什么的,便就觉得丰盛。如果家里养了鸡,就连买鸡的钱也都省下。任它是红卫兵是造反派,都挡不住大家过年的兴致。咋的?还不让我们过年了?那时候家里没有冰箱,东西买回来收拾好,住楼上的人家就挂在窗子外头,等着年三十好做成年夜饭,一个猪头笑眯眯地能挂半个月。东西挂出去了,就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白天看好了,到了夜里就扛根竹竿来够。

进了八十年代,就不一样了。一是供应改善了,一是收入也渐渐增加了,再就是连红卫兵造反派也都没有了,那就不是挡不住我们过年,而是我们抠心挖肚地动脑筋过年了。于是乎,年货的种类越来越多,数量也越来越大,除了当地的产品,天南地北的东西都有了。人们为办年货花的力气花的时间更多了,竟成了一个社会文化的现象。这个现象里头一个很显眼的小现象就是,快要过年了,单位里头分东西。这个可是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不仅是机关事业单位,还有国营集体企业,都不肯落下,越搞越热闹越高越红火,搞到不过年不过节三天两头地想分点什么。这样就不仅搞出了单位的向心力荣誉感自信心,还搞出了贪污和腐败,不知道集体办年货的先驱们原先有没有想到。

机关里分年货,是个大家关心的事。有提要求的,有出主意的,还有出力气的。我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什么主意,我就出力气,不出也不行。那时候机关里年轻人少,搬个箱子抬个筐的,总不能让老同志们动手我们在一边看着。整个腊月里,过几天就来一回,这次是分桔子分苹果,下一次就分鸡蛋,再下一次分鱼分猪腿,还有分肥皂洗洁精擦屁股纸的。带鱼乌贼鱼之类都是冻成一块一块的,要现砸开过秤分堆,都需要人手。所以到了要分东西的那一天,行政处就发下通知,希望大家不要走得太早,年轻人到院子里的某个角落里等着卸车。这个角落后来变得很著名,因为各个单位都不约而同地选这个角落,今天组织部明天体改委后天办公厅,把个角落弄得很脏。当然偶尔我们也不去那个角落。有时候分的东西比较不一样,怕别的单位看见不好,行政处就传下口令,叫下班后去外头的某处秘密接头,让人觉得那些年货是他们从哪里偷来的。

分年货的时候动动手不算很辛苦,辛苦的是还要跑腿给老同志送到家里去。车到得晚了,老同志们尤其是带“长”的都不肯等,先回家里去暖和。离退休了的也不肯来,机关工会就动员年轻同志给各家往家里送。不送不行啊,虽然没有黄鼠狼,野猫总有的,不能放在露天里过夜。有些人送着送着和领导就送出感情来。

说起来,跟着行政处的人出去办年货,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机关里过日子,天天一个样。出去办年货就算是一次旅游了。我曾经轮到一次,三几个人一起跟着行政处的陈晓玲去宁波拉鲳鱼。陈晓玲长得很漂亮,又很活络,而且没有读过大学,就没有架子,好开玩笑不生气,大家一路高高兴兴,搬几箱冰冻鱼算个啥。到了地方,只见什么公司的老总已经在那里,箱子也都准备好了。先招待我们一顿海鲜,然后再装车往回赶,一路欢声笑语的。陈晓玲因为能打交道能搞到东西而且搞来的东西比别单位的好,领导就发现原来她长得漂亮还能干,就提拔了当行政处副处长。陈副处长分东西越分月来劲,忽然就不见了。有人说,陈晓玲拿了回扣了。果不其然,免职通知就发下来,是秘书处的四通打字机打的。以后再去拉年货,就没有了陈晓玲。

我的老伴儿那时候还不是我的伴儿,自己住在招待所的单身宿舍里,下了班就吃食堂,吃完食堂就回去纳闷。自己不开伙也没有冰箱,所以分东西的时候就很超然,留下句话说,东西给谁谁谁,就不见了。那谁谁谁是我的搭档,一个半老头。整天在办公室里叫穷,说两个孩子太能吃,全家人整天吃不饱。一条猪腿炖白菜一顿就干完了。当时我觉得也挺好,对她是个麻烦对他是个接济,各得其所。结果九零年整党,这个谁谁谁突然蹦起来揭发我支持动乱,今天机关党委明天组织部的到处告状,还说现在我的老伴儿那时我的同事知情不举立场不坚定,逼得她到乡下去改造了两个月。现在有时候想起来,我就对老伴儿说,就你能养个白眼狼。她也没话说。

如今的机关已经不分年货了。如今改成给储值卡,给了谁给了多少别人都看不见。热热闹闹分年货的情形,维持了不过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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